當吳愁推開父親辦公室的門時，心裡一陣噁心。

吳愁簡直不敢相信事情會搞成這樣，只好硬著頭皮向他求助。吳愁就想找個人說說心裡話，讓人知道吳愁現在啥感受，或者至少能懂吳愁的心情。

吳志堅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進來吧，寶貝。”

吳愁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知道進去肯定會不自在，但沒辦法，得面對。吳愁坐在他那張大桌子前的椅子上，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從期待變成了驚訝。

吳志堅突然笑了起來：“對不起啊，我以為你是蘭渺媽媽呢。”但看到吳愁的樣子，他立馬收住了笑，認真地盯著吳愁看。

吳愁點點頭，然後避開了他的目光。“我也不知道為啥會來這兒，反正也不知道還能去哪兒了。”吳愁把頭埋在手裡，父親則坐在桃花心木桌子的邊緣上。

“你來找我，我很高興。”他平靜地說著，同時觀察著吳愁的反應。

“呃，我也不是說特意來找你的，”吳愁解釋說，一直盯著牆上那一排排牌匾發呆。

吳志堅就問：“吳愁，有啥事兒你就說啊，別悶著。”

“沒啥，真的沒啥。”吳愁說著，眼睛還盯著牆上。

“好吧……”吳志堅又嘆了口氣，感覺這事兒有點懸，他不想問，但又覺得不問不行。

吳愁的爸爸看著也有點兒懵，瞪大了那雙犀利的眼睛，凝神靜氣地看著吳愁，好像在等他說出啥秘密似的。

吳愁心有點虛了。

“相信我，”吳愁說：“要是我能找別人去說，我肯定不會來找你。但那個蘭渺就是個偏見大的混蛋，老站在許柔那邊。我知道在這事兒上我可能不全是對的，但我現在就是不想聽許柔的建議。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向她承認我有多差勁，還有這幾天我對許柔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

吳愁爸爸看著吳愁，給了他一個心疼的微笑。“我知道，孩子。”

吳愁呢，不知道該從哪說起。說實話，他到現在都還不太清楚為啥自已會來這兒。本來他是想去酒吧喝一杯的，但不知怎麼的，最後就跑來爸爸這兒了。

哦，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在吳愁的心裡，爸爸這個概念已經漸漸形成雛形，漸漸代替了本來存放“吳志堅”或者“混蛋”這兩個詞的位置。

“嗯，就像你可能已經猜到的那樣，我和許柔終於分手了。”吳愁終於說了出來，抬頭看著他爸。他爸儘量保持中立的表情，等著吳愁繼續，但吳愁就加了句：“我沒攔她。”

“你確定她不會再回來了？”他爸問。

“我肯定地說，應該是這樣了。”吳愁看了一眼牆上的鐘，繼續說：“差不多快兩天了，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她到底在哪。”

本來，在來到這裡之前，吳愁心裡還有點希望，還以為能在門前看到她停放的車。這也是吳愁一開始就來這裡的原因之一。她還能去哪呢？吳愁只希望她沒有一路開到她媽家去。

“不過，你們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吳愁的爸爸開始說起來：“你們倆總是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你聽了我剛說過的話嗎？我跟你說，她這次不會回來了！”吳愁氣得直喘氣，打斷了他。

“我就是好奇，這次到底有啥不一樣的。”

吳愁瞪著父親，他也一動不動地盯著吳愁看，吳愁都快忍不住想離開他這豪華客廳了。

“你可能還覺得我來這兒就是個傻子，但我真的累了，爸。我真的受夠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吳愁聽起來好絕望啊，真的好可憐。

吳志堅張了張嘴，但又停下了，啥也沒說。

“我怪你，”吳愁接著說：“我真的怪你，要是你在我身邊，也許你能告訴我怎麼……我也不知道——怎麼和別人相處。要是我成長過程中家裡有個男人，我也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要是我沒找到解決許柔和我的問題的辦法，我最後就會跟你一個樣，跟以前的你一樣。”

吳愁不想在他面前說完這些句話，可吳愁無法控制自已。

吳愁如果不說出這些話，那麼它們就像一個個幽靈，在吳愁的心裡常常飄蕩，讓吳愁心不能安。

“好吧。”他終於同意了，吳愁都驚呆了。

“你說得對，要是有個好爸爸教你怎麼當個男人，你就能更好地處理這些事情，還有生活裡別的事兒。我因為你……”——吳愁看著他為了說出這些話掙扎，發現自已身子都往前傾了——“的行為，你的為人處世的方式，都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和我所犯的錯誤造成的。我會為我的罪孽揹負一生的內疚，對此，我真的，真的很抱歉，兒子。”

父親最後的這幾句話，吳愁突然覺得……吳愁覺得……倒是有點不知所措了。

“嗯，你可以得到原諒，但後果就是我終於成了我現在這樣子！那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吳愁挑剔著指甲周圍的死皮，突然發現吳愁的指關節居然一次都沒的因為打架受過傷，這讓他稍微消了點氣。

“我覺得你應該找人聊聊。”他建議道。

但這個建議似乎不太夠，吳愁的怒火又上來了。不，我才應該找人聊聊——你怎麼不說呢？

“那我們現在是在幹嘛？不也是聊天嗎？”

“我是說找專業人士聊聊，”父親平靜地回答。“你從小積壓了太多憤怒，除非你找到辦法讓它消失，或者至少用健康的方式處理它，否則你恐怕很難有什麼進步。我可不是能給你什麼好建議的人，我一開始就給你帶來了這麼多痛苦，你生氣的時候肯定會懷疑我說的話，即使我於的話是正確的。”

“所以我來這兒是浪費時間咯？你也沒辦法？那我還不如去酒吧呢。說不定現在我都已經喝上第二杯冰紅茶兌二鍋頭了。”

“或者，你可以直接找她聊聊，她會為你感到驕傲的。”吳志堅補充道。

“她叫我酒鬼，”吳愁脫口而出。

“她說得對嗎？”他問道，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擔憂。

“我不敢確定自已是不是酒鬼。”

“如果你連自已是不是酒鬼都不知道，那你最好趕緊搞清楚，免得晚了後悔。”

許柔看著父親的臉，能感覺到他對自已真切的擔心。他都有擔憂，那麼許柔也應該有。

“以前你自已為什麼會開始酗酒？”吳愁好奇地問。吳愁一直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總覺得沒法問出口。

吳志堅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短髮。“嗯，那時候你媽和我關係不太好，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回家，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我說的‘喝醉’是那種連路都走不了的程度，但我發現我喜歡那種感覺，不管是不是爛醉如泥。它能讓我對痛苦麻木，後來就成了習慣。我在街對面那家酒吧待的時間，比跟你和你媽在一起的時間還長。後來就已經到了不喝不行的地步，不過，那時候我也沒什麼正經事可做。”

“你離開我和媽媽，到底是在逃避什麼？”吳愁問了另一個一直困擾著他的關鍵性問題。

“沒有我，你們倆過得更好。我不配當個好爸爸或好老公。你媽把你養得很好，我希望她不用一個人承擔這些，但結果確實比跟我在一起時好。”

吳愁心裡充滿了憤怒，手指緊緊按在椅子的扶手上。“但你卻可以成為容慧婕的丈夫，成為蘭渺的爸爸啊。”

吳愁心裡這麼想，也就這麼說了出來。吳愁對這個男人真是恨得牙癢癢，他一輩子就是個酒鬼混蛋——把吳愁的生活搞得一團糟——結果他卻能再婚，過上新生活。更別提他現在還挺有錢，吳愁小時候家裡可是窮得叮噹響。容慧婕和蘭渺擁有了吳愁媽媽和吳愁應該得到的一切。

“我知道看起來是這樣，吳愁，但事實並非如此。我戒酒兩年後，遇到了容慧婕。那時候蘭渺已經十六歲了，我並不是想成為他父親那樣的角色。他也沒跟他爸爸一起長大，所以很快就接受了我。我從沒想過要擁有一個新家，或者用蘭渺來”取代”你——我永遠沒法拿誰來取代你。可是你從來就不想跟我有啥關係——我也不怪你——但是，兒子，我大半輩子都活在黑暗中——那種讓人眼花繚亂的、荒涼的黑暗，容慧婕是我的光，她給了我生活的一線希望。”

吳愁一想到這些，心就跳得特別快，沉浸在童年黑暗的記憶之中。

“我真的很高興容慧婕和蘭渺能進入我的生活，”吳志堅繼續說道。“我會盡我所能和你建立關係，就像我和蘭渺的那樣；也許有一天我們也能像那樣。”

吳愁看得出來，爸爸說了這麼多心裡話後，已經累得喘不過氣來了，吳愁也不知道該說啥好。吳愁從來沒跟他有過這種對話，也沒跟任何人有過，除了許柔。她好像總是個例外。

“好了，今天，能和你聊這麼多，我心裡真的舒服多了。”吳愁的父親站起來，說：“容阿姨正在做飯，你要是想留下就留下吧。”

“不了，我得走了。”吳愁嘆了口氣。吳愁想回去，520那邊去。但問題是，許柔現在並不在520。這都是吳愁自已造成的。

吳愁離開的時候在走廊裡碰到了蘭渺，但吳愁沒理他，蘭渺好像要開口說什麼，但吳愁默默地從他身邊走過，沒有停留。

其實吳愁應該問問他，許柔到底在哪裡，但吳愁竟然沒問。現在吳愁最擔心的是，萬一許柔去了吳愁不想讓她去的地方——比如鐘響那兒......

她和鐘響在一起了嗎？她會跟他在一起嗎？吳愁不這麼認為，但她在這裡，沒有多少個朋友可以選擇。如果她沒和蘭渺在一起......不，她沒和鐘響在一起。她沒有。

吳愁坐電梯回520的時候，一直在努力說服自已相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