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十分整潔的房間。
窗簾被束起,靠牆的書桌上所有的書按照從高到矮排列,桌面乾淨整潔,除了書沒有其他。
米色的床頭櫃上沒有東西,只有一盞靠著床邊的檯燈。
白底藍色印花的床單被撫平,沒有一絲褶皺,像是接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的軍人才能撫出的平整。
被子疊的十分整齊,像是剛切好的豆腐,斷面光滑。
房間內看不到一個青春期男孩應該有的任何無序和不規則。
這應該不是一晚上就能整理出來的,更像是強迫症病人經年累月的習慣。
“坐吧。”
曲墨度指了指床上。
陳星佑有些猶豫,他不忍破壞這種有序的環境。
曲墨度自己坐到了椅子上,見他猶豫,有些奇怪,“坐啊。”
“怎麼樣,我媽挺和藹的吧?”
“嗯,阿姨挺好的,”陳星佑笑了笑,“一開始見面還有點兇,但相處過後就十分溫柔啊。”
說完,他又想起了剛才曲媽媽說的話,心頭不禁有些鬱悶。
正好兩人獨處,陳星佑直接將心裡的不舒服問了出來。
“你跟家裡說我們是朋友嗎?”
曲墨度搖了搖頭。
“我沒說我們的關係,但媽知道我喜歡你的,”說完,他頓了頓,“那麼說,也許是想要保護我的自尊心吧。”
他這麼一解釋,陳星佑釋懷了一些,卻沒有完全驅散心中的陰霾。
他既期待他們的關係被曲父曲母知曉,能夠得到祝福,又擔心他們的關係被知曉,被他父母反對。
咬住下嘴唇,陳星佑覺得自己有些矛盾。
“對不起,是我忽略了,我這就去坦白我們的關係。”
曲墨度說得很認真,起身欲走。
陳星佑心頭有些慌,趕緊拉住了他,“別……”
他起身拉曲墨度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檯燈。
“哎——”
檯燈被他衣服帶得傾斜了些,眼看著重心不穩就要落到地上了。
曲墨度眼疾手快,將檯燈撈住,避免了它粉身碎骨的命運。
他迅速將檯燈放回原位,像是要掩飾什麼。
然而,他動作慢半拍,陳星佑還是瞄到了床頭櫃的異樣。
驚鴻一瞥,他看到了床頭櫃一道深深的刻印。刻印又短又深,像是被什麼反覆劃過。
還沒等他仔細看,曲墨度就將檯燈歸位了,搓了搓手,緊張地看著他。
難得見曲墨度這麼緊張,陳星佑敏銳地覺得不對勁,他在掩飾什麼。
他彎下腰,將檯燈抬起,曲墨度伸了伸手,到底沒有阻止他,那道劃痕就這麼擺放在他面前。
簡簡單單一道劃痕,盯不出什麼花,只是出現在臥室,就有些不同尋常。
“這是……”
陳星佑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曲墨度。
“不小心劃到的劃痕,沒什麼。”曲墨度笑笑,將檯燈歸位。
不對,沒什麼,那為什麼要藏起來?
“你在撒謊。”
陳星佑皺眉,定定地看著他。
曲墨度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他緩緩低著頭,沉默良久。
他對自己有秘密,甚至不願意把這個秘密告訴自己。
頓時,陳星佑感覺曲墨度既熟悉又陌生。
原來他們之間的距離沒有他想象中那麼近。
陳星佑眼底的光在慢慢黯淡。
他低頭看著沒有完全遮住的劃痕,像是一塊疤,長在了他心間。
雖然自己對他毫無保留,但並不意味著他可以對自己毫無保留,曲墨度確實沒有什麼都跟他說的必要,是他一廂情願了。
只是心中總有那麼一些不舒服,他深呼吸強壓下去,擠出一抹笑。
“……對不起,你要是不想說就不說了。”
曲墨度仍舊低頭愣愣站在原地,無動於衷。
他心頭一窒。
移動檯燈,將那塊劃痕完全遮掩住。
彷彿這樣,就能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痕。
一切復原,陳星佑縮回手,慢慢將自己的心也一併抽離。
就這樣吧。
猛的,曲墨度抓住了他的手。
“對不起,不是故意想要瞞你的。”曲墨度抬頭,他眼眶紅了。
陳星佑對上那雙含淚的眼睛,心就碎了。
平素的曲墨度是樂觀的,像是一個小太陽。
現在的他卻放下了平時的偽裝,曲墨度的眼睛流露出來的脆弱,就像是在他的胸口上灑了一把玻璃渣,細細密密地疼。
“不是我不想告訴你……你本來就不喜歡我,我害怕你知道了真相,就會遠離我。”
他的話帶上了哭腔,無助得讓人心疼。
陳星佑呼吸都停止了。
他真的有些後悔揭開他的傷疤,那一定是一段難堪的往事。
陳星佑站起來,踮起腳尖,輕輕將人抱在懷裡,他能感受到他輕微的抽泣。
他怎麼會拋棄他呢。
他怎麼捨得拋棄他呢。
當初是他把自己從邊緣拉回來的,後來他又那麼對他,他知道自己離不開他了。
“別怕,我和你一起面對。”
他輕輕出聲,像是在呵護一個易碎的瓷器。
兩人抱在一起,彷彿給了曲墨度無限的安慰,他小聲的抽泣停止了。
許是下定決心,曲墨度終於啞著聲開口。
“那個時候我爸媽忙學校的事,經常不在家,
“我才知道我喜歡男生,我很痛苦,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說,
“終於第一次鼓起勇氣跟喜歡的男生告白,他之後對我避之唯恐不及,
“後來,學校裡的同學都知道了我喜歡男生的事情,都拿異樣的眼光看我,我特別慌張,
“校慶,我化妝穿上裙子那一刻,彷彿自己就是女生,我感覺自己有權利喜歡男生了,
“我試著把自己打扮得漂亮,我也想要別人的愛,
“可是,他們不這麼認為,說我是娘娘腔,
“第一次被人堵在男廁所,那是冬天,我被潑了一盆又髒又臭的冷水,
“他們說我髒,我就把自己,把房間收拾的乾乾淨淨的,
“沒人跟我說話,後來我開始不喜歡跟人交流,我覺得喜歡男人都是我的錯,
“有次,我削蘋果的時候不小心劃到了自己,
“很痛,鮮血湧出的感覺讓我感受到了快意,
“我自殘的事情兜不住,被爸媽知道了,他們帶我去看心理醫生,診斷出抑鬱症,
“他們很自責,之後不論多忙,週末都會回來陪我吃飯,
“我很高興吃了很多藥,藥效一過,痛苦就又來到我身邊了,
“我又想用刀劃自己了,但我不能,我不想讓爸媽失望,
“所以我用小刀劃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