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麼一大段話,孫縉中突然就沉默了下來,伴隨著周圍不斷傳來的轟鳴聲,他看上去似乎略有些尷尬,也許是活到現在為止,從沒有如此直接地說過類似的話,如今憑著一時的衝動將內心的想法表達出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但同時孫縉中又鬆了一口氣,像是慶幸自己有機會把這些講出來似的。
而林深反倒是有些發愣,他當然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都是些自私自利、膽小怕事的人,也當然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扶持與鼓勵總能跨越過一些困難,可當真的有人面對面對他說這麼多真心話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下意識地會覺得自己做得遠遠還不夠,因為他把比較的物件已經放在了韶妹和那個他或許永遠也無法知道名字的男人身上,然後就會覺得自己需要走的路,需要去努力完成的改變不止眼前這麼一點。
可如果要問他,做了這些事情,他心裡開心嗎?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初衷始於不希望沈榷捲入這個奇怪的世界,希望自己的好友可以在需要他的地方做他想要做的事情,希望他不會被那種所謂怪異的病症壓倒,但當跟更多的人接觸之後,林深逐漸發現自己內心的想法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已經不僅僅侷限在沈榷身上了。
這個無法替代卻已經忘記自己的朋友固然重要,但是來到門後世界的每一個努力試圖活著的人他們也同樣重要,如果他做的這些事情,能夠讓這些人看到一丁點希望,並且因此團結到一起,那就是一件極其有意義的事情。
如果說,當初那些絕望的、恐懼的、怨恨的意志足夠強大,強大到創造出了一個不具有實體但又被一個個期望被救贖的人賦予實體的鬼神。
那麼反過來說,只要他們這些努力反抗的、堅定尋求求生道路的人,有足夠多的信念與意志,是不是同樣能夠創造出一股力量,來打破另一方的意志呢?
“謝謝……”兩個字從林深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有點彆扭。
他其實並不是不擅長對人道謝,倒不如說他活到今天這個年齡,已經對無數人說過謝謝。
只不過過去很多時候他對人道謝,是因為對方的理解與合作,又或者是一種工作、社交上出於禮貌的用語,現在面對眼前這個用直白的語言支援自己的人的情況,真的少之又少。
孫縉中聽到感謝的兩個字,似乎也有點不自在。
他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只能衝林深扯開嘴角笑了一下,“要說道謝,本來應該是我對你說才對……”
他拍了拍胸口,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感覺小巷兩側的牆壁似乎也開始跟著搖晃了起來,“說是這些話我心裡的石頭也算是落地了,這下可以放心從夢裡醒過來了。”
“之前覺得這真的是個噩夢,第一次掙扎著醒過來的時候真的不希望自己再來到這樣的地方,但現在好像有些不同了,”孫縉中自顧自地說著,往巷子裡走了兩步,“林深,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希望將來還會跟你見面,然後對你正式地自我介紹,但如果沒有那個機會了,我希望你的前路是一片坦蕩。”
說完這些,孫縉中不再回頭,轉身就快步朝巷子的另一頭走。
他此時此刻的背影,與林深來時看到的警惕瑟縮的模樣完全不同。
然而還沒等他們走出去多遠,身後突然就傳來了什麼人夾雜在轟鳴聲中的喊聲,“等等!等一下!!”
孫縉中被喊得一驚,猛地回過頭先看了林深一眼,才越過林深的肩膀朝後看去。
只見永成揹著不知怎麼的失去了意識的女人,滿臉焦急地站在巷子口看著他們。
這樣的情況之前可從來沒有出現過,讓林深都覺得有些意外,他轉眸去看田松傑,發現對方臉上的表情也同樣不可思議。
“我當時追著他們倆和那兩個男人跑了好遠,然後那個女人就突然鬆手,開始邊笑邊跑,”田松傑說話的聲音不大,隱藏在震動的聲音之中只有林深能夠捕捉到,“我只能停下來先把那兩個男人解決了,但是再抬頭的時候不知道永成和她都跑去哪兒了,然後就感覺深哥你那邊情況好像不對,也沒繼續找,現在這是……”
永成額頭上都是汗,他吞了一口唾沫,往巷口前走了一步,道:“等……等一等,你要走是不是?其他人是不是已經走了?”
孫縉中不敢回答,只能瞥了一眼林深,保持沉默。
“如果要走……能不能,把她也帶走?”似乎並不在意孫縉中有沒有開口回答,永成用手輕輕抬了一下背上的女人,“帶她離開這裡,送她回家行不行?至少……至少去醫院?像你們說的那樣,帶她去醫院看看病也好,可以嗎?”
而就在永成準備抬腳跨入小巷的瞬間,他的鞋尖重重地踢在了巷口什麼看不見的牆壁上。
吃痛的他第一時間不是去看自己的腳,而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嘗試著超前一步,用自己的整個身體去與小巷接觸,結果發現巷口像是被完全透明看不出痕跡的玻璃擋住了一樣,他根本走不過去。
這樣的發現讓他臉上露出了慌張且不能理解的表情,孫縉中也是非常意外。
“這是什麼?怎麼會這樣?”永成把女人放到一邊,雙手在巷口一撐用力朝前推,卻發現根本推不動,“為什麼過不去,什麼東西擋在這裡?”
他抬起頭,看向孫縉中,似乎想要從對方那裡獲得一個答案。
孫縉中只是眉頭微微一皺,就看到林深抬起手臂擋在了他面前,輕聲道:“快走吧,我們誰都沒有辦法的,他們被困在這個地方不知道多久了,外面沒有他們的歸處,他們更不可能離開這裡,多看一眼只會讓自己內心更受折磨,其他的什麼都做不了。”
孫縉中張著嘴,把嗓子眼裡的話嚥了回去。
他深深看了永成一眼,什麼也沒說,閉緊嘴巴轉身就走。
“等等!!”永成大喊,右手握成拳使勁敲著面前阻擋他前進的空氣,“等一等,別走!!帶她走好不好!我留下也沒關係!把她帶走!爻爻一直希望她能夠離開,你們帶她走好不好?!”
林深撥出一口氣,帶著田松傑也轉頭離開。
身後永成的聲音在震動中與黑暗融為一體,逐漸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