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奶奶依舊不說話,但她的睜圓的兩隻眼睛完全出賣了自己的情緒。
在醞釀了半天之後,她只從嘴巴里擠出來幾個字,“……你們這些年輕人能懂什麼,這世界上哪有光拿好處,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好事?既然從鬼子神身上索取了這麼多,那麼相對需要付出和麵對的風險自然就大,更何況……”
莫家奶奶的話沒有說下去,就好像那半句被斷在喉嚨裡的內容,是她多年以來難以解開的心結,也是她這麼多年在這裡生活感覺對別人抬不起頭的罪惡源頭。
林深收回視線,往後退了兩步,“更何況,莫家沒有鬼子。”
除了莫家母子,這句話清晰地落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孫縉中無聲地拽著向黎楚就往林深在的方向靠。
入口的地方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眾人轉頭看去,就見在微弱幽藍的光線之下,面無表情的兩個人並排擠在入口的位置,將每一寸縫隙都擠得幾乎滿滿當當,看上去完全沒有能夠鑽空子出去的位置。
他們跟之前林深在招待所時看見的一樣,如同一根根沒有生命的棒子杵在那裡,不出聲,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但身上散發出來的微弱氣息,跟先前的嬰兒與佛堂門口的兩個男人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從輪廓和體格上來判斷,看著確實都是些男人,肩膀抵著肩膀,跟在影視作品裡見過的趕屍隊伍裡的殭屍似的。
“沒有鬼子……”元柏對於入口處突然出現的那些人視而不見,摸著下巴思考林深話裡的意思。
他足夠聰明,在這種時候腦子也不遲鈍,只是這麼稍稍一提,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大部分的意思。
接著就見他轉眸,在莫家奶奶身旁蹲了下來,伸手朝入口位置指了一下,道:“你們家裡沒有這樣的東西對嗎?這麼一說的話,前面你們聊天時候說的那些話也就能夠想通了,那麼你們這種沒得到鬼子庇佑的人,跟我們這些外來人又有什麼差別呢?”
這話像是刺中了莫家奶奶某根敏感的神經,她雙手往地上一撐,帶著怒火地就坐了起來。
原本就已經有些突出的眼球,在她的怒目圓瞪之下顯得像是隨時要從眼眶裡蹦出來一樣,兩片嘴皮子抖了抖,似乎完全不能接受元柏的這個結論,“胡說八道!我們怎麼可能跟你們這些外人一樣?這麼多年虔誠信奉鬼子神,打掃佛堂,上供,祈願,哪一件別人做過的事情我們有落下?!要不是……要不是……”
她猛地轉頭,忿忿地瞪了莫叔一眼,“要不是他非要那個不聽話的女人,我們家根本不會變成這樣!”
莫叔聞言,只是悄然低下頭,一句反駁的話都沒說出來。
“我說了多少次,我們要求沒有那麼高,不漂亮我不介意,不聰明也沒關係,最重要的還是要聽話顧家,結果呢?”莫家奶奶喘著粗氣,手指頭往邊上一伸,就用力地在莫叔的肩膀上戳了一下,“跟吃了媚藥一樣的,非說她長得漂亮又聰明,還有自己的想法,好啊,好一個有自己的想法,然後把我們家搞得一塌糊塗!虧我當初還好心,找村子裡的醫生給她開了藥,幫她擦身上的傷,她怎麼回報我的?”
“傷?”楊茵真輕聲重複這個字,抬起頭來看向莫家奶奶。
噗。
第二根蠟燭亮起了藍色的火光,原本杵在入口的男人像是機械一樣往裡走了一步,他們動作僵硬,彷彿缺少一些重要的關節似的,在這樣的光線下動起來非常駭人。
緊隨而後來的,是楊茵真提到的,那股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的臭味。
但這味道林深可太熟悉了,他聞過不止一遍,現在只需要輕輕一嗅,就知道那是屍體才會發出來的腐臭味。
莫家奶奶看到列成長隊往裡走的男人們愣怔了一下,她坐在地上往後挪了一些,後背貼著牆面。
她惡狠狠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撥出一口氣,“一會兒鬼子醒了,你們一個都別想活,要死是吧?行啊,誰怕誰啊,讓你們幾個小年輕的跟我陪葬,還是我賺了呢!”
“傷是什麼意思?”楊茵真又問。
就像是當初在意莫家奶奶對於女人精神不正常的評價一樣,她此刻咬住這個字眼,就想要尋根問底。
“我為什麼要回答你?”莫家奶奶一笑,用一種極其無所謂的眼神瞪向楊茵真。
如果不是懷裡抱著不斷冒汗的宋靈凡,她或許此刻已經起身衝到老人的面前,揪起對方的衣領了。
“……可是……”沉默了許久的莫叔突然從喉嚨裡擠出一點聲音來,“可是她那個時候……身上的傷真的很重,有些地方都化膿了……我真的不忍心……”
“那不還是她活該?!”莫家奶奶揚聲打斷莫叔的話,“要是她足夠聽話、足夠配合的話,怎麼會被打成那個樣子?而且她就算被打了,你有認真看過她那雙眼睛嗎?完全就是隨時準備張口咬人的狗!我當時看了一眼就知道她絕對不行,是養不熟的!”
養不熟。
這種措辭用在人的身上實在是過分怪異了,就如同莫家奶奶形容的那樣,像是在形容一條畜生。
元柏眼中閃過一抹陰鷙的光,他忽地抬手就抓住了莫家奶奶的領子,也不管對方究竟是不是老人,“嘭”一聲又重新把她給按回了地上,“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說的是在你們家那個精神看起來不正常的女人對嗎?她從哪兒來的?又為什麼回到你們家裡的?”
莫家奶奶只是一瞪眼,梗著脖子,“買的!怎麼了!?我老莫家花了錢,真金白銀買回來的,有什麼問題?”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記重拳擦著耳朵邊落在了地面上。
激揚起來的塵土伴隨著沉悶的擊打聲,讓莫家奶奶張著嘴巴,顯然受到了很大的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