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環境下林深分辨不出朝自己飛過來的是什麼東西,只能從溫熱的空氣中捕捉到一絲帶著異味的腥氣,而就算是田松傑,其實也無法準確形容那是什麼。
它像是很多東西混合在一起揉成的一團混沌,裡面似乎有皮肉,有毛髮,有細小的骨骼,甚至是一些可以被稱之為垃圾的碎紙片和布料。
田松傑的腦袋有一瞬間的混亂,他只能下意識地拽著林深往另一側退去,直到聽到那東西“啪”的一聲砸在地板上,像濺開的爛泥一般摔成不成形的模樣。
“……咕……”
老人的喉嚨裡發出了聲音,音量彷彿已經是他此時此刻的極限。
而幾乎是跟這個聲音同時發生變化的,是那塊從腫脹腦袋上分離出來的肉塊,悄無聲息地消失了,空留下一個只張著不規則嘴巴的大空洞,像是被什麼人給削掉了腦袋,看上去有些恐怖。
林深集中了精神,用全身心去感受那個跑掉的東西。
然後像忽然想起什麼一樣,反手拽了一下田松傑的手腕,低聲道:“小田,堵住門下面的空隙。”
他沒有做過多的解釋,但田松傑一聽就明白了。
只見田松傑快速地點了點頭,然後鬆開林深側身閃現到了門口附近,弓著腰死盯著附近的地面,像是個隨時準備截停射過來的球的守門員一樣。
余光中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腳邊不遠處閃過,田松傑立刻警惕了起來,就見那東西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又重新縮回到了黑暗之中。
有思想,有感知。
林深見狀輕輕一皺眉,放心地將門口的位置交給田松傑之後,才再次嘗試著朝老人靠近。
他的視線左右小幅度遊移,尋找著那團東西的蹤影。
咚咚——
咚咚!
是心跳的聲音,從不知道是老人這半邊的身體,還是腫脹異常的那半邊身體裡發出來的。
林深熟悉這樣的聲音,這種原本只能是活著的生物才擁有的代表生命的音調,在這種異常的怪異之上是不應該出現的。
但它能清晰地出現在這裡,只能說明,運作這個門後世界的核心,就在這個地方。
就是他眼前這一團臌脹變形的身體。
他跨過剛才地板上砸的那兩團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用手輕輕扇走縈繞在鼻尖的臭味,在離老人只有一臂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有什麼躲藏在巨大的身軀後面移動著,林深能夠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個在尋找時機和合適角度的暗殺者一樣,不在萬全時刻絕對不打算輕易出現。
而林深此時也並不在意,不管對方是否已經分辨出他與許願人的不同,它今天就已經沒有機會從這道門走出去了。
想要徹底阻止外面因為怪物帶來的毀滅,那就只有讓它徹底消失在這裡。
林深說不上來自己的這種異常堅持與執著是什麼,畢竟按理來說,一個地方被困在了公寓的門後世界,它只不過是不斷重複著當初那段經歷,不會往後退,也不能往前走。
可是這一次,就僅僅是這一次,他心裡像是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不可以一樣。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全身心地相信自己身體本能帶來的判斷,讓這裡的這團東西從此停止跳動。
老人灰敗的眼睛微微往上抬,動作看起來很費力,他好像沒有多少力氣,看向林深的目光裡也感覺不出很明顯的情緒。
但即使是這樣的視線,依舊似乎在努力傳遞著什麼。
他們此刻的距離已經很近了,以至於林深這個時候終於聽清楚,傳入他耳中的心跳聲並不止一個,而是兩個。
只不過它們的跳動頻率很是相似,需要非常集中注意力才能捕捉到兩者之間微微錯開的那一小點差別。
一個聲音是從老人微微臌脹起伏的胸膛裡傳來的,聲音很微弱,像是在做最後的苟延殘喘,聽上去什麼時候會停下來都不奇怪。
但即使是這樣,這個心臟的跳動聲依舊死命延續著這一口氣。
另一個聲音是從另一邊腫脹異常的巨大軀體裡傳出來的,儘管剛剛有什麼會動會思考的東西從它的腦袋上突然分離了出去,卻也沒有影響這顆“心臟”在膨脹的身體內有力的跳動著。
就在林深準備細細思考這二者之間的關係時,黑暗之中聽到有東西“嗖”地一下躥了出來,帶動一陣詭異的陰風吹動了他的褲腳。
“深哥!”
隨著田松傑提醒的聲音,動起來的是林深幾乎下意識抬起來的腿。
他的雙眼甚至還沒有捕捉到那東西的蹤影,腳就像是不受控制一樣已經對著地板上的一個位置猛猛地踩了下去。
接著入耳的是類似被踩住的老鼠發出的嚎叫聲,腳下有什麼東西在瘋狂掙扎扭動,然後很快就不動了。
林深微微抬手朝田松傑的方向擺了擺,示意他不用擔心,然後才慢慢彎下身體,緩慢地挪開自己的腳,去看地上的東西。
腐爛的氣息猛地衝入他的鼻腔,似乎已經不能引起他太大的反應了,而入眼的是一團被踩扁的爛肉,依稀能辨認出裡面幾段小小的骨頭,和一個完全裂開的指甲殼。
他抬起眸,朝四周觀察,房間裡又安靜了下來。
或許到了這一刻,對方才徹底認清林深與許願人的區別。
在一次稍顯莽撞的行動失敗之後,再次藏進黑暗中龜縮起來,尋找辦法,等待機會。
但林深他們現在已經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了,於是他不再去觀察和等待對方的行動,而是再次將視線落在了老人的身上。
他發現對方似乎一直在用那隻眼睛看著自己,目光不停地追隨著。
於是他站起身又湊近了一些,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開口問道:“你想死嗎?”
很簡單的四個字。
乍一看好像充滿了挑釁的意味跟攻擊性,但林深說得極其平靜,像是在徵求對方的意見一樣。
上一次他與核心真正的面對面,還是在夫人的那棟別墅中,而他感覺眼前這個老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情緒,與絕望的夫人有那麼幾分相似。
好像有些東西超出了他們的控制,躍出了他們的意識範圍,開始肆無忌憚地發生著變化,但他們沒辦法做到自主停下來。
而老人突然顫動了兩下的眼皮,就像是一句清楚又肯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