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掉落的門牌號放進管理處辦公桌的抽屜裡,林深與田松傑做了一個短暫的道別,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但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在簡單地洗漱過後就倒頭陷入沉沉的睡夢中,而是強撐著自己的精神,站在洗漱臺前盯著鏡子中的自己。
他的雙手撐在冰涼的洗漱臺邊緣,眼眸微微一垂,透過鏡子看到的只有空蕩且完整的洗漱臺,他的雙手並沒有映照在當中。
緩慢地吐出一口氣,林深開啟水龍頭,輕輕搓掉手上沾著的已經乾透的血液。
細長的刀口留在掌心裡,在沖刷過冷水之後,又傳來微微刺痛。
他像是在沉思什麼似的就杵在那裡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解開了上衣的扣子,直接將白襯衫脫下來往旁邊小小的竹編洗衣簍裡一扔,他緩慢抬眼,再次與鏡中的自己對視。
林深在這個時候忍不住笑了。
如果眼前的一幕讓別人看見,一定會嚇得驚叫或者是直接昏厥過去吧。
此刻展現在他面前的已經不是那個熟悉的只有一個空洞的胸膛,而是他的整個上半身都處在一種微妙的透明狀態下。
隱隱約約能看到些許輪廓和模樣,但感覺距離徹底看不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他笑,並不是因為面前這種不可解的變化感到崩潰,反倒是發現自己走到鏡子面前之前的猜測,與現實完美對應上的瞭然一笑。
現在他可以完全確信,從顯示器螢幕裡奮力鑽出來的那瞬間,這種虛擬與現實的隔閡確實將他為人的某些東西給撕扯開了,這才導致他的身體也變得跟手臂一樣。
他此刻像是一個怪異的透明人,沒有完全看不見,卻十足像個虛幻的影像。
但只要他低頭去看自己,又能發現自己還實實在在存在於這裡。
林深長呼一口氣,在確認完這些之後,就感覺那種強烈的疲倦難以抵禦衝擊著他的神經。
於是他不再多想,衝了個澡把身上洗乾淨,往床上一躺,直接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並沒有他想象當中的綿長,那種感覺就像是他在最初發現自己失去了進食的習慣和慾望的時候一樣,從最開始的驚愕和不習慣到逐漸接受,並變得習以為常,他也感覺到了每次從門後世界出來所攜帶著的睏倦似乎在無聲中減短。
疲勞依舊是難以抵禦的,傷勢和精神的恢復也同樣還需要睡眠,但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幾乎要睡到不省人事的狀態了。
聽到手機傳來特殊設定的訊息提示音之後,林深就猛地睜開了眼睛。
身上的不適已經褪去,他抬起手先看了一眼左手手掌上的傷勢,也已經癒合了大半,一些比較淺比較短的傷口甚至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時候他才盯著天花板看了兩分鐘,眨了眨眼之後,伸手把手機給抓了過來。
顧十遠的名字固定在訊息提示欄裡,而開啟裡面的內容一看,心裡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但很快一種說不上來的緊張感又順著頭皮蔓延。
林深抓著手機直接坐起了身,盯著手機螢幕上留下的資訊翻來覆去地看。
此刻的時間是星期天的凌晨一點剛過,他猶豫了好一會兒,一直到時間又往後跳了一分鐘,最終還是決定將電話打了過去。
沒有等待多會兒,那頭就快速地將電話給接了起來,反倒讓他一下子不知道應該開口從什麼地方問起。
而電話那頭的顧十遠等待了一會兒,就輕輕地笑出聲。
“我大概猜到你在擔心什麼,但你要想,這是馮大小姐安排好的事情,她肯定是把所有情況都考慮在內的,更何況,要真是實在離得太遠,覺得這種方法難以實施,她也不會安排這麼做,不是嗎?”
林深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那麼安靜地坐著。
而電話對面的顧十遠也同樣沒有說任何催促的話語,耐心地等待著。
“為什麼……安排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終於,林深在深呼吸之後,問出了第一句話。
“你之前求過人嗎?”顧十遠在那頭反問。
還沒等林深思考這句話是否帶有什麼深意,對方的聲音又立刻從聽筒那邊傳了過來,“她說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關係究竟怎麼樣,但她覺得像你這樣為了某個人去跟她這種還算不上關係多密切的人尋求幫助,那對方肯定對你來說是有特別意義的,那麼——”
顧十遠像是賣關子一樣,故意把話音拖長,接著才又說下半句話,“比起從別人口中聽到傳回來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言或者文字,不如自己親眼去見一見,更能求個心安,她都這麼說了,那就肯定是能保證你可以按時返回,所以這件事你就不用多擔心了。”
“他知道嗎?”林深開了口,盯著手掌上的傷口,不自覺地用拇指摳了兩下。
“不知道吧,讓馮大小姐安排那肯定是更加冠冕堂皇一些的理由啊,”顧十遠的聲音平靜,“是與醫院方對接的,美其名曰是去考察,看看現在的裝置方面有沒有什麼需要提供資助的,我想你也知道吧?雖然醫院表面上對那些所謂的病人秘而不宣,但背地裡還是很苦惱的,費用和各種機器的持續執行都是讓人頭疼的事情,有人願意主動提供幫助,何樂而不為呢?”
顧十遠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又道:“而且如果你的擔憂是真的,那還是不要以去見他為理由比較好不是嗎?打草驚蛇是大忌……當然如果真的什麼事都沒有,那肯定是最好的。”
“馮語凝……她不去嗎?”
“不去,”顧十遠回答得很乾脆,“不如說她現在沒空去,之前跟你說過的事情你也沒忘吧,找到的幾本筆記她不放心任何運輸的方式,只能自己親自去了……雖然每個月陷入沉睡的次數是固定的,但每次什麼時候會來又持續多長時間是我們無法控制的,那隻能趁著從噩夢裡清醒過來的時間,抓緊了做每一件事。”
林深用力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點點頭,道:“行,我知道了,那就早上車站見。”
“好。”
電話結束通話,聽筒裡傳來“嘟嘟嘟”的聲音,林深重新躺回到枕頭上,感覺自己的心臟在不安的跳動。
有什麼不太好的徵兆,悄然從他潛意識中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