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來自身體的變化,又或許是下樓的那段路程讓林深逐漸恢復了知覺,等看到一樓幾個人的反應時,他已經不像最開始那樣混亂了。
自己過去的記憶和張鶴亦的舉動從腦子裡徹底分離開來,變成了兩件事。
一件重新藏回了自己的心底,而另一件則被他細緻地講述給了孟嚴他們聽。
這當中當然是省略了不少重要的部分,甚至他在說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朝孟嚴的方向看。
對方只是毫不避諱地同樣用平靜的目光回應他,深吸氣,小幅度地點點頭。
儘管是這樣細思起來總感覺細節上差點什麼的描述,可似乎在聽到張鶴亦落地的聲音,又或者有人看到他墜地的身體之後,他們無暇在此刻再去把每件事都想得那般嚴絲合縫。
特別是兩個女生,幾乎是木然地聽著,沒有任何一點表示。
要說她們討厭張鶴亦嗎?
那肯定是有的,他之前的那些所作所為確實讓人喜歡不起來,甚至有些故意想要讓他出醜吃癟的想法。
可真要問她們,討厭到寧願這個人死掉的程度嗎?
答案一定是不會的。
人在這世上走一遭,討厭的人多了去了,但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冷血惡毒到希望別人直接去死,更何況是在這樣的地方,人的本能和以前待人接物時能隱藏住的情緒都暴露無遺,面對生死問題都是可以一定程度理解和接受的。
林深說完,輕輕地閉上了嘴。
短暫的沉默同空氣中緩慢飄揚的灰塵一起,瀰漫在幾個人之間。
終於瞿詩穎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了一句,“為什麼……不拉住他呢?說不定,要是快一點的話……說不定他還有救……”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下,手臂就被安顏輕輕拍了一下。
林深倒是不在意瞿詩穎有這樣的想法,會對什麼都沒做的自己有什麼看法,畢竟冒出這種想法實在是太正常了。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自己無法接受和消化這樣一件事,就會下意識地把它和一切原因往外推。
這並非完全出於瞿詩穎的本意,同樣也不是為了針對林深。
“救了,然後呢?”
林深沒說話,反倒是孟嚴開了口。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從大門前慢慢轉過身對著瞿詩穎的方向,儘管這句話問的時候已經感受得出相當剋制了,可還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氣勢,讓安顏下意識地把瞿詩穎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後背。
是啊,然後呢?
瞿詩穎只是緊抿嘴唇,雙眼垂著看向地面,並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不要說什麼如果,不要說什麼要不是……說不定……”孟嚴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再緩和一些,鬆開下意識緊皺的眉頭,“時間不可能為了我們的任何一個選擇倒退,要不然最開始孫良惹出麻煩的時候,你們怎麼不說,要是他把別人的話聽進去一點,再管住自己的手一點,那不就沒事了嗎?”
瞿詩穎下垂的睫毛忽閃了兩下,最終也只能沉默著點了點頭。
看到對方這樣的神情,孟嚴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想要不斷地活下去就要學會讓自己接受和適應,這種鬼地方不會等著你成長和改變,它們巴不得我們在這裡死透死絕,我們能做的只有拼盡全力讓自己一次又一次活下去,讓它們失望,讓它們憤怒,在這之中積攢自己的力量,抓住任何一個不能錯失的機會,在一切就緒的時候給它們來上致命一擊。”
說著,孟嚴的右手握拳,在空中猛地揮動了一下,“張鶴亦既然鼓起勇氣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我們現在該想的就是讓這個決定有意義。”
“我們知道……”安顏代替瞿詩穎回答了孟嚴。
她的眉頭緊鎖,手一下一下地拍著對方的後背。
然而一個人,而且是一個相處過一段時間,有過對話和回憶的人突然以這樣的方式死在自己的眼前,跟觀察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的死狀,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人就是這樣的生物,一旦有了交集,很多事情就不能完全受理智所控制了。
瞿詩穎抱緊安顏的腰,把腦袋埋在她的頸窩裡,肩膀小幅度地抽動著,小聲呢喃道:“我之前要是不用那種……那種語氣和態度跟他說話就好了。”
這句話也像是敲在了安顏的心上,讓她表情一僵,也把自己往角落裡縮了縮,頭靠著牆邊,眼睛不知道望向了什麼方向。
田松傑則是走到了大門邊上,近距離看著外面黑夜下張鶴亦那道不算清晰的身影。
他們現在甚至出不去,只能讓對方就那麼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要一直等到天亮。
這種感覺,也是說不上來的怪。
田松傑的手下意識地按在大門上,門扉連帶著鐵鏈鎖搖晃了幾下,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這聲音像是一道猛烈的風拍擊在門上一樣,讓瞿詩穎和安顏皆是一抖,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門口看了過去,結果又像是害怕什麼一樣立馬又縮了回去。
“那我們……現在繼續等護士鈴嗎?”
姜啟澤開口問了一句,看著孟嚴的方向,然後重新回到了護士臺裡自己位置上。
孟嚴在旁邊慢慢地踱了幾步,道:“現在也只能這麼做了,有問題就正常按要求應對,沒有問題也不要放鬆警惕,一切等到天亮再說,反正我們現在也出不去。”
護士臺邊上很安靜,沒有一個人再說話。
不過後半夜確實變得平靜了,護士鈴偶爾也會響起,但幾乎都是來自病房裡閉不出門的病人的一些要求和求助。
走廊上的燈偶爾接觸不良,偶爾熄滅,也都很快就重新亮了起來。
一切顯得那麼安全,那麼平常。
不過越是這樣,似乎越是讓幾個人心裡不是滋味。
林深幾乎是搬了凳子坐在大門口,盯著外面的張鶴亦看,生怕他突然像那些影視劇裡一樣猛地起屍,然後在他們的控制範圍之外做一些無法預估的危險的事情。
然而這樣的擔憂並沒有成為現實。
張鶴亦還是那麼安靜,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從小到大規規矩矩,怎麼說怎麼做,就連死了也依舊還是這麼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