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嚴就站在那裡,透過黑暗平靜地與林深對視。
他的目光中不存在任何詢問的意味,只是舉著自己撿起來的那塊東西輕輕揉捏了一下,隨後眉頭一皺,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眼球……”
林深緩慢地坐起身,看了一眼孟嚴,又看向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田松傑。
見到孟嚴從下鋪站起來的時候,林深心裡其實已經有些預感了,但他之前確實沒有想到過,一具完整的屍體會突然從自己面前消失無蹤。
而孟嚴臉上反倒是一種冷靜的理解和消化,就好像之前埋藏在心裡的某種疑問,在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解釋。
他不會再去主動詢問更多,而是將話題一轉,道:“不可能有屍體無緣無故往這裡跑的。”
“你想去看看?”林深眨了眨眼。
其實他確實也有這樣的想法,但聽到孟嚴提出來,多少還是有些意外。
在不適合活動的時間出去冒險,林深對自己沒有什麼太大的擔憂,可對於孟嚴這樣的許願人來說,要面對的風險可就大太多了。
孟嚴輕輕點了一下頭,但隨後又搖了搖,“我確實不能說沒有這樣的想法,岑老師把所有人趕回房間休息,自己去守夜了,為什麼還會出現這樣屍體亂跑的情況?又或者說,其實是這樣的情況避免不了,只是強制讓所有人提早休息,想要靠深度的睡眠來降低我們對此的敏感,不知道就能當做是沒發生?”
林深的眼珠輕輕一轉。
這樣的猜測也並非不可能。
岑老師如此在意晚上的時間,或許這已經是他和老人從以前開始,能夠琢磨出來的最好的辦法了。
也許他們身上真的有什麼“老天爺”的庇佑,但這種庇佑並不足以讓他們有力量去對抗這些非人的東西。
他們依舊是普通的人類,會累,會需要休息,會受傷,會老,也是會死去的。
就算是遇到了這樣一些超出常理的事情,可他們的思維與能想到的方式卻沒有辦法真的去超出人類的範圍,畢竟真的超出去,以他們的能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只能不斷總結和確定這樣一些規則,在規則的範圍內行事,以提高自己生存的機率。
“我去。”林深輕聲開口,轉過頭看了一眼睡在其他床上表情不安的幾個人。
孟嚴愣了一下,把手中癟掉的眼球往地上一丟,摸著下巴思考了起來。
“按照常理來說,我或許應該建議你不要冒這樣的風險,”說著孟嚴又抬眸與林深對視,“但或許我的這種擔心對你來說顯得會有些多餘,這次進來運氣相當不好,他們都是些新人,派不上什麼用場,能保證不要惹麻煩已經是最大限度的幫忙了。”
林深笑了一下,翻身從床上跳了下來,“有孫良在前,誰又會希望自己是下一個?但我也沒有辦法保證……”
孟嚴很快就明白了林深想要表達的意思。
他眯了眯眼睛,視線順著從自個人裹緊被子的身影上掃過。
“規則太寬泛,太模糊了,”孟嚴的聲音很低,其中帶著嘆息,“不要過度驚慌,不要表現得很害怕,這究竟是什麼樣的程度?誰都說不清楚……”
“對,”林深點點頭,“孫良是自己去招惹了停屍間裡不該招惹的東西,他開啟櫃子的行為我感覺像是某種主動邀請,所以死亡很快就降臨到他身上了,但其他人不同,要說他們沒有害怕和恐懼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我們沒辦法把握那個度究竟在哪裡。”
林深往靠牆的位置靠近,也不避諱孟嚴地從枕頭下面將老人的筆記拿了出來,繼續說道:“結合最開始遇到的從住院樓上跳下來的病人,如果這種跟雙瞳有關的影響會很快顯現的話,我覺得不太可能放任交給醫院方面去照顧,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那人身上穿著的病號服,加上在操作間裡岑老師問過兩個女生,病人有沒有留下什麼文字的東西,我覺得這種程度的傳染可能是循序漸進的。”
孟嚴沉吟一聲,在自己的床鋪邊坐了下來。
“他們的變化程序由醫院方面管理和記錄,一旦出現之前那樣的事情,則是由岑老師出面來進行處理,解決完之後又由醫院方與家屬溝通聯絡,這好像已經形成了一條體系,”林深撥出一口氣,“雙瞳在這裡並不像是一個秘密,它像是某種忌諱又無法完全避免的病症,我覺得只有這麼想,才符合這樣一個地方的執行規律。”
孟嚴雙手往床邊一拄,看向林深,“執行規律?”
“就是沒打算讓任何一個人活著出去的執行規律,”林深輕輕朝門口的位置走了兩步,“正是因為這種規則的不清不楚,沒有人能準確拿捏恐懼的程度究竟什麼算是可以,什麼是不可以,才能讓進來的人都可能會在難以預料的地方就踩入陷阱裡,遵循規則可以獲得更大的生存機率,但沒有人拍著胸脯保證說一定就會沒問題,不是嗎?”
“那岑老師,又是怎麼做到的?”孟嚴問道,“如果說他現在是經歷了許多,所以面對任何情況都能夠波瀾不驚,可這不代表他從一開始就能這樣,為什麼他沒掉入這種陷阱裡,反而活了那麼久?”
林深的腳步頓下,轉過頭與孟嚴對視。
沉默了片刻,耳邊能聽到張鶴亦從被子裡傳來的不安呢喃聲。
他捏緊手裡老人的筆記,回答道:“我這麼說可能會顯得有些可笑,但或許能夠活下來的人是受了老天爺的庇護呢?因為一時半會兒弄不死他們,所以只能將他們長長久久困在這裡,不斷折磨,又不斷讓他們看到眼前發生的事情卻無法完全阻止?”
“老天爺……”
孟嚴的表情並沒有露出太多的意外,反倒只是重複了一下這三個字,然後開始打量起林深來。
隨後,林深看他笑了一下。
“怎麼了?”林深問他。
孟嚴搖搖頭,往床頭一靠,道:“沒有,只是你這種說法給了我一些啟發,我一直在想鬼神許願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出現,做這樣的事情有什麼意義,但如果它也像是你說的所謂‘老天爺’一樣,類似於是某種意志和規律的集合體的話,好像就不是那麼難以理解了。”
話說到這裡,孟嚴忽地抬手一指林深,“那麼像你這樣的人出現,也不意外了。”
“不意外?”
孟嚴笑了笑,“如果我的想法沒有錯的話,你在做的事情,或許也是在順應著某種規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