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原本以為對方會讓自己寫什麼有特殊意義的話語,然而聽了幾句之後,有些發愣。
那就是簡單的課文,學校以前上課時需要背誦的課文。
男人緩慢地念著,然後看著他在紙上一筆一劃地把課本內容聽寫下來。
終於在寫了快將近三行之後,男人突然將手掌往a4紙上一拍,另一隻手奪過林深手中的鉛筆。
這個舉動讓坐在門口的護工立刻站了起來,似乎是想要往前。
田松傑也跟著下意識往前了幾步,伸出一隻手攔在林深跟男人中間。
而顧十遠則是立馬站了起來,伸出手示意護工不要緊張。
男人打量著林深的臉,似乎試圖想要看出些什麼來。
林深坐在摺疊椅上,抬頭看著他,不說話。
他心裡從聽到“老師”兩個字的時候就開始有了猜測,畢竟在他的經歷當中,能夠與這兩個字搭上關係的事情實在不算多。
於是他也耐下性子,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看對方的態度。
只見男人將鉛筆慢慢往桌上一放,接著一把捏起a4字拿到自己眼前,緩緩展開。
沉默在不大的會客室裡緩慢流淌,誰都沒有說話,原本有些緊張的護工也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只有那雙眼睛還警惕地盯著男人的後背看,時不時瞥一眼桌子上的鉛筆。
終於,男人把a4紙往桌上一丟,重重坐了下來。
本就不算牢固的摺疊發出一聲悲鳴,跟著搖晃了兩下,而男人使勁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不斷地快速眨眼。
“筆跡……好像沒什麼問題。”
他先是喃喃地說了這樣一句之後,才又突然抬頭緊盯林深,“是什麼人口述出來,讓你寫的嗎?那些故事,那些所見所聞……”
當對方的話語跟自己的猜想完美重合的瞬間,林深心底一下子就明晰了。
之前那些疑惑瞬間一掃而空,有點不可思議地朝顧十遠的方向看了一眼。
顧十遠見他看過來,抬起雙手聳了一下肩,道:“這大概就是老天留給我們的奇蹟?不過要不是馮大小姐的關係網,光靠我們可能真的找不到。”
田松傑也咂摸出滋味來了,他上下打量面前這個中年男人,“深哥,他該不會是……但是這可能嗎?這……我還以為……”
林深朝護工的方向看了一眼,稍稍放低聲音,“如果真的有能給我口述的人,這麼多年過來你難道不應該早就找到可以會面的人了嗎?為什麼還會等到現在?又或者說——”
“你之所以在這裡,我猜是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跟你一起分擔當年的事情了對嗎?秦老師?”
林深的這最後一句中,帶著些許確認的試探。
只見中年男人的瞳仁劇烈抖動了兩下,嘴巴微張著,抬起兩隻手撐住自己的額頭,臉面朝桌面低著頭,安靜了下來。
他的肩膀輕輕顫動,緊接著帶動了全身,屁股下面的椅子也開始發出破碎的響聲。
護工正坐在旁邊,嚥了咽口水,雙手緊抓膝蓋,完全不敢放鬆。
沒一會兒,這個年齡明顯比他們至少大一倍的男人,突然就哭出聲來。
他最開始只是嗚咽,偶爾使勁把口腔裡分泌出來的口水咽回去,但隨著幾滴眼淚啪嗒啪嗒落到桌面上的時候,壓抑在嗓子裡的聲音終於衝破最後一層控制,直接漏了出來。
接著下一瞬,彷彿大壩出現的一道裂口,最終不受控制地崩開,眼淚和崩潰的哭聲同時迴響在這間不大的會客室裡。
如此動靜,驚得門外的護工都開啟門伸頭朝裡看。
不過在發現男人抱著自己的腦袋,緊抓頭髮蜷縮在桌邊不斷哭泣的時候,才像是鬆了一口氣般,又輕輕地把門給合上了。
這種被壓制在心底的感情絕對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以至於男人突然大喊出聲的時候,誰都沒有制止,也誰都沒有說話。
林深三人就那麼看著他,看他來來回回抓起自己的頭髮,不斷地揉搓,桌面上全是濺開的淚滴。
“……我……我沒瘋……”
支離破碎的話語艱難地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些許,如果不仔細辨認,幾乎都聽不清他究竟是在說什麼。
“……我從來……沒瘋過啊……”
男人的這幾句話,語氣聽起來彷彿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很難想象是他能說出來的。
可是此刻情緒突然崩潰的他,根本沒有去思考那麼多。
什麼形象,什麼年齡,什麼時間地點,這一切都沒有那麼重要了。
他的身上沒有掛著寫了自己名字的身份牌,這一路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提過他的資訊,他自己都沒有說過,但是“秦老師”三個字就足夠了。
終於在發洩了將近三四分鐘的情緒之後,他平靜了下來。
用手掌抹掉臉上還掛著的淚痕,接著拿病號服的袖子擦了擦面前的桌子,男人使勁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重新看向林深。
“你到底是……”
濃重的鼻音讓男人之前乾啞的嗓音產生了一些變化,他又在仔細看林深的臉,“我沒見過你,在我的記憶裡從來沒有出現過你這個模樣的人,但是你是從哪裡……”
這樣的話語讓林深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四周。
接著身體稍稍前傾,用只有他們才能聽清楚的聲音說道:“你……沒有聽說過鬼神許願嗎?”
只見對方眉頭一皺,“那是什麼東西?”
林深剛準備開口,顧十遠立刻擺了擺手,“這個解釋起來複雜又浪費時間,我們的會面時間是定死的,先說點別的有用的吧,如果之後我們還能繼續溝通聯絡,這邊會安排人把更詳細的情況依舊以書信的方式送給你的。”
男人眨眨眼睛,點了點頭。
他抬手一指林深,接著說道:“我還以為,是你突然變了個模樣又出現在我面前,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麼回事,你應該不是他……這麼多年了,如果真是他早該來了……”
林深心下一顫,“什麼變了個模樣,他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