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漸寂,屋裡的人閉著眼,卻都醒著。
許是血藥的緣故,慕昭只覺熱浪灼燒全身,尤其是心臟,彷彿被燒得只剩空殼,難受得緊。
影四半闔雙眼,控制著呼吸裝作熟睡,全身心注意著慕昭的動靜,一旦慕昭氣息有亂,她才能及時助他梳理。
然而一夜過去,慕昭呼吸平穩,沒有任何異常。
翌日卯時初,二人都裝作剛醒的樣子,若無其事地寒暄。
“手。”
慕昭依影四示意伸出手,掌心向上,手腕舒展,穩穩停在影四抬手即可觸的位置。
影四的指尖搭在脈動部位,微涼的觸感伴隨脈搏跳動從指下傳入心間。
片刻後,影四移開手,卻什麼也沒說。
慕昭溫聲問:“阿四,我已無大礙,可要即日前往中州?”
影四“嗯”道:“都行。”
她轉身出門,去找影八和影十。
影八是個閒不住的,這幾日過得可謂瀟灑,留影十一人守在客棧裡,他則在續連山四處亂竄,除了半山腰之上不敢去外,能玩的地方都被影八玩遍了。
影四輕車熟路敲開影十的門,一進屋,果然不見影八。
她深深嘆了口氣,彷彿一個操碎了心的家長,“又去哪兒了?”
影十沉吟片刻,道:“巳時初未歸,賭坊或醉春樓。”
“……知道了。”
百分之九十九在賭坊。
影四摩拳擦掌準備去抓人,“你守好大人,大人若是問起,只說我去尋影八便可,莫要說明具體位置。”
若說影衛十人裡誰最膽大,非影八莫屬。
最初大家剛從影衛營出來,齊聚閒王府認主時,包括影八在內,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對同僚的第一印象無一不是沉默寡言、冰冷肅殺。
然而初印象就是用來打破的,在經過小半個月的輪值後,大抵是意識到閒王並無傳言中那般恐怖,影八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
具體表現在私下逛賭坊、打黑拳。
影衛有條條框框的規矩束縛,雖並未規定不可賭博,但歷來影衛都將禁制賭博視為預設條規。
原因很簡單:易損心性,易惹是非。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影衛若參與賭博或賭武,想贏簡直是易如反掌!
會破壞平衡,不妥不妥。
只有影八膽大包天,隨便戴張粗製濫造的面具就去了賭場,僅僅只是為了好玩。
而閒王得知後,只對影八鑽影衛條規漏洞一事小懲大誡,便不再追究,甚至專門給影八弄了個不要命的賭徒身份用來賭武。
好在影八知分寸,尤其是被閒王敲打之後,儼然將賭武當成了任務來嚴格執行,兩年來打遍京城各大賭武場,並承擔起賭武場的情報任務。
“跟我回去!”
賭場裡,影四一把抓起影八的胳膊,拉著就大步流星地往門口走。
影四眼神似刀,氣場全開,一臉誰敢阻攔誰就要橫死當場的架勢,震得整個賭場無人敢動。
除了影八。
“痛痛痛痛痛痛!”他踉蹌著出了賭場大門,“阿四啊,你給我留點面子,你看他們那眼神,彷彿我是那個夜宿賭場幾天不著家被媳婦兒抓回去的賭鬼混子一樣。”
影四鬆開影八的胳膊,“你再耍嘴皮子等會兒就爬著回去吧。”
“別這樣啊,賭場魚龍混雜,絕佳的打探訊息的場所,我這不習慣性來了嘛。”
“你是賭癮犯了,習慣性來找優越感來了。”
影八拒不承認,理不直氣也壯,“怎麼可能,我在京城天天出入賭場,早玩膩了,沒有的事兒。”
“那你打聽到了什麼?”
“……”影八語塞一瞬,隨即小聲道:“你們之前招惹的那個方誌,現今昏迷不醒,而他兄長昨日回了續連教,竟無任何為弟報仇的跡象。”
“方誌是誰?”影四一臉疑惑,對此人沒有任何印象。
“臨川鎮!”影八提醒道。
“哦。”影四想起來了,“他哥是護法之一方回是吧。”
“對對對。”
“所以?”
堂堂一方護法,親弟弟那麼廢物,不足以看出他這個當哥的不上心嗎?
明顯不在乎,正常;兄弟不和,她懂。
“據說,方迴護法曾在閒雲閣地界與一女子有過一段情緣。”
影八在影四耳邊悄聲說完,立刻拉開兩人距離,一副避嫌模樣。
影四嫌棄地瞥他一眼,“你想表達什麼?不要跟我說那女子是望舒,這麼狗血。”
“哎對,沒錯。”
為表嚴謹,影八又緊接著補充,“傳聞,傳聞,我也是猜測,聽見這訊息不免聯想一下。”
影四:“嘖。”
罷了罷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兩人說話的功夫,人已經快到客棧門口了。
影四剛靠近大門,就發現影十慌張地朝她衝過來,她心下一緊,右眼皮突突直跳,趕忙上前攔住影十。
“出事了?”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影四再不能冷靜,確定了慕昭還在屋內便直接躍進二樓窗戶。
“慕昭!”
影四瞳孔驟縮,只見慕昭渾身顫抖跪倒在地,眉頭緊鎖,額間不斷浸出冷汗,她快步上前扶起慕昭。
“慕昭!你怎麼了?”
影四撈起他右手手腕探向脈搏,發現脈象紊亂非常,乃氣逆攻心之象。
我就一會兒不在,哪個天殺的刺激你了?!
老孃要詛咒他這輩子吃飯嗆鼻屎,走路頭頂掉鳥屎,腳底踩狗屎,拉屎沒有紙!
影四也顧不得兩人坐在地上了,救命要緊,當即把人扶正坐好,屏息凝神,提掌運氣,幫他梳理脈絡。
片刻後,慕昭迷迷糊糊醒來,“阿慕……”
影四很沒好氣說道:“閉嘴!”
約摸一炷香後,影四方才收勢,用衣袖胡亂抹掉滿臉汗水,扶起慕昭將人帶到床上,順道悄默默在慕昭衣服上抹抹蹭蹭,擦掉手上的溼汗。
慕昭察覺到她的小動作,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阿慕。”
“嗯。”
“阿慕。”
“我在。”
“阿慕。”
“過分了啊,我沒死呢,叫魂呢?”
“阿慕,你去了醉春樓?”
影四一驚,“你聽見了?”
影十那傢伙幾棒子吐不出一個字兒的,肯定不會說。
慕昭卻以為她這是預設了,掌心攥緊了影四的衣袖,聲音低啞,“阿慕,不要去青樓。”
影四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奇怪,似乎不僅僅是擔心她,“為何這般反感我去青樓?以我的武功,你還怕我被佔便宜嗎?”
慕昭的神色很是糾結,幾番掙扎,影四見此,也不催促。
半晌,他緩緩道:“我曾被賣去青樓,那裡……很不好……”
影四突然就不捨得讓他說下去了,她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不禁輕輕抱住他,感受到懷中人的僵硬和顫慄,放柔了聲音說道:“我不去,我沒去,你別怕。”
“我方才只是去賭場找八哥了,沒去青樓,真的,你別怕,我不會有事的。”
“你去賭場了?”
影四:“……”
她現在否認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