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這一晚靜的出奇,甚至連花開的聲音都能聽得見,李皓宸徹夜未歸。
李皓宸難道出事了?
一念及此,慕晚晴心中難安,只想出門去打探些訊息,可是怎麼打探?
她不想去問張麗華,就算去問了,張麗華恐怕也不會告訴她。
她們之間好像從一開始,就隔著一道裂痕,怎麼形成的,慕晚晴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想出府去找李皓宸,可在茫茫建康城找一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若在此期間,李皓宸回來了,怎麼辦?
患得患失間,她只是在想,李皓宸本領極大,絕不會有事的。
可她又想到,如今在李皓宸周圍的人,除了冉刻求,就算是她自已,都在算計李皓宸。
想到這裡,慕晚晴更是焦慮不安,心急如焚。
天明日升,萬古迴圈。
日頭升起的時候,李皓宸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皺了下眉頭。
這裡是陳國皇宮,他待的這個大殿內既然設有龍椅,可見陳國皇帝陳項應該也會常來,按理說應該戒備森嚴才是,有人在這裡被關在鐵籠內坐了一整夜,居然沒人前來檢視,實在是極為不正常的事情。
更奇怪的是,不是沒人看到他在殿內,殿外不時有宮人路過,但當他們的目光瞥向殿內的時候,都只是匆匆一眼,或是奇怪,或是畏懼,或是低聲議論,但一直沒人進來一探究竟。
日已西偏時,殿外又有腳步聲起,不過這次的腳步聲卻顯得有些急促,竟徑直入了殿中。
李皓宸舉目望去,見到殿外匆匆走來兩個身著朝服之人,左邊那人鬢角全白,雙眉斜飛,儒雅中帶著幾分富貴之意,右邊那人一身武將打扮,亦是鬢角花白,眉發如霜。大步走來,步伐輕盈矯健,尤其是那雙眸炯炯有神,其中隱約有寒芒閃過。
左邊那儒雅的老者一見到李皓宸在鐵籠內,皺了下眉頭,上前幾步到鐵籠前,打量了李皓宸幾眼,目光微有異樣道
“李先生,本官來遲,多有得罪,還請海涵。”
他神色中滿是歉意,竟像是認識李皓宸。
李皓宸緩緩起身,抱拳施禮道
“原來是徐陵徐大人。”
那儒雅的老者,正是為陳叔寶向張季齡提親的中書監徐陵,聽李皓宸喊出自已的名字,他頗感奇怪,緩緩說道
“先生認識老夫?”
他早就知道李皓宸到了宮中,一口叫出李皓宸的名字並不奇怪,奇怪的是,李皓宸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李皓宸微微一笑
“堂堂天上石麒麟、當世顏回、文壇雙傑、樂府雙壁之徐公,傳《玉臺新詠》流芳後世,在下怎會不識呢?”
徐陵忍不住笑道
“先生初見老夫,便給老夫戴上如此一頂高帽,老夫可不敢當。”
他話雖這麼說,但神色中難掩自得之意。
江南雖有宋、齊、梁、陳四朝更迭,但徐家世代為官,榮耀萬千。如今的徐陵更是官拜中書監、尚書左僕射,位高權重,陳項極為器重。
尋常的恭維之言,他早就聽膩了,但聽到李皓宸如此恭維自已,舒適貼切,心中好感立增。
原來,徐陵自幼也是神童,只是比李皓宸早出生了三十年,當初,江南有異士路過徐家,見徐陵出生,就曾贊他為天上石麒麟下凡,顏回轉世。
徐陵也的確不負異士所贊,幼時能文,稍長後便入梁為官,曾為梁武帝時東宮學士,文采斐然,和北方作《哀江南賦》一文的大才子庾信齊名,並稱文壇雙傑。
後來陳代梁國,陳武帝知其才能,禮聘其入宮,當時江南戰亂,典章多廢,全仗徐陵一支筆,重訂文書典章制度,梳理規範,為朝廷器重。
不過,徐陵最為得意的倒非官運亨通,功成名就,而是後經其手編纂的詩歌總集《玉臺新詠》為世人傳頌,一時可謂洛陽紙貴,當時都說此書的成就僅次於《詩經》、《楚辭》,因此,徐陵又被世人連同才子郭茂倩並稱“樂府雙壁”。
不過,《玉臺新詠》中收錄的多位豔詞,徐陵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傳世尚可,流芳未必,因此一直不敢和前人相提並論,可聽聞當年的神童李皓宸如此推崇,還是極為高興,雖其詞若謙,心實甚喜。
李皓宸道
“在下和大人其實並非初見。”
“哦?”
徐陵目光微凝
“李先生曾見過老夫嗎?”
“在下若沒有記錯,梁太清年間,徐大人曾出使過魏國。”
李皓宸說道
徐陵緩緩點頭,感慨道
“不錯,一晃已近二十年。”
“那時魏人設宴給大人接風,當時魏國禮儀官對大人學識輕視,正逢魏國天熱,因此譏諷說,熱天是徐大人帶去的,嘲弄南國和徐大人。”
徐陵輕捋鬍鬚,微笑不語,其實是盼著李皓宸繼續說下去。
李皓宸不負其望,果然說道
“魏人無禮,徐大人回的倒是客氣,只說了一句‘當年王肅為貴國制定禮儀,今日本官前來,再讓爾等知曉寒熱’,一語說的那禮儀官啞口無言。”
徐陵哈哈大笑,轉瞬嘆氣道
“年少意氣,口舌之爭罷了,虧得先生還記得。”
他雖謙虛,心中卻想,想北國蠻荒之地,五胡雜居,所有的禮儀還不是我等才人到北方所定,老夫當年一句話就讓他們知其淺薄,可真是痛快。
兩人相談甚歡,籠內籠外倒是投契。
可投契歸投契,徐陵不知是太高興還是怎地,一直沒有提及李皓宸被關在籠中一事。
旁邊那武將打扮的人突然說道
“李先生突提陳年往事,如此清晰,難道當初徐大人出使時,你也在場嗎?”
李皓宸目光轉動,落在那人身上,微笑道
“不錯,當年在下游醫到了那裡,正巧也在帳外,曾見過徐大人一面,那時徐大人不知道在下,在下卻有感徐大人風範,因此一直記得徐大人的樣子。”
徐陵微驚,不想李皓宸記憶裡如此驚人,二十年前匆匆一面,到如今竟還記得。
李皓宸卻想,陳國朝中,會有哪個將軍心思這般縝密,難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