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穀場那邊人還沒有散。
父親越發沉默,低著頭,提著東西默默跟在母親身後。
進了院子也一言不發,直接把東西放下就提著鋤頭又出門去。
母親手裡抱著幾個大小不一樣的碗,碗裡堆著炸貨,還有肉。
“你們沒去,許叔特意讓帶回來的。還熱乎著,趕緊吃。”
二人連忙接過碗,轉身跑進廚房拿了碗筷開始扒拉。
雖然是好東西,平日裡也吃不到,不過都沒有夾多,一樣吃一點兒嚐個味兒解了饞,就將碗筷什麼的都收拾好,開始各自找事情做了。
母親將一切看在眼裡,“不多吃點兒?”
南舒梨搖頭,“晚上一起吃。”
南舒月應和著點頭。
母親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含笑的看著兩個孩子。
看著看著發起了呆,定定的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眼裡慢慢有了淚意。
好在她回神的早,並沒有讓南舒梨發現。
不過轉頭收斂情緒的時候,正對上南舒月的眼睛。
相顧無言,一觸即分,南舒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低頭忙碌起來。
母親起身從牆角提上竹籃往外走,“我去地裡看看,有嫩黃瓜摘幾根回來。”
落荒而逃。
南舒梨奇怪母親怎麼走如此著急忙慌,恨不得直接飛起來的架勢,好幾次腳下都沒立穩,打著踉蹌一拐一拐的仍然不減速,把她看得心驚膽跳。
“媽,你慢點兒。”
母親彷彿沒有聽到,走得更急。
南舒梨隱約覺得好像有些不太對,但每次剛冒出這樣的念頭,就會因為莫名的原因就忘記。
可是,今天,那種奇怪的感覺特別明顯。
明顯到南舒梨再大條也沒辦法忽視。
那股時不時跳出來要模糊她思維記憶的力量,像是被雷擊散過一樣,無法再次完全遮掩。
一切明晃晃的擺在她眼前,讓她開始懷疑她身邊的一切。
父母不對勁。
弟弟南舒月也不對勁。
村長許爺爺不對勁。
村裡其他人也不對勁。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對勁。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她又想不明白。
明明是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怎麼就突然開始陌生起來?
她無措的看著母親遠去,轉頭看向南舒月,“她幹嘛走那麼急?”
“啊?哦。估計是怕爸把她留的那幾株種子給拔了吧。”
南舒月眨眨眼,說得很認真。
南舒梨想翻白眼,但忍住了。
在她的記憶裡,父親就沒有犯過這種錯。
這個解釋一聽就像是為了糊弄自已臨時編的。
但是,現在就拆穿真的好嗎?
自已能預想拆穿後的情景嗎?
能接受那不確定的後果嗎?
大概,想象不到,也接受不了。
所以,還是如往常一樣吧。
…
不知道父母是在躲避著什麼,還是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忙,反正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回來。
南舒月在太陽落山前摸進菜地裡摘了不少茄子和青椒,還割了些韭菜。
二人拾掇好以後,就起灶炒菜,誰也沒提出去喊人回家這個事兒。
偏巧,最後一盤菜剛下鍋,父母前後腳進了院子。
父親依然木訥不言,像個啞巴。
母親提著的菜籃子裡倒是躺著幾條嫩黃瓜。
沒有人說話。
父親在院子裡洗臉沖涼。
母親給黃瓜去皮切配,然後撒上白糖醃著。
糖還沒拌勻,南舒梨已經把菜炒好了。
之前煮的半熟的米再次下鍋,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吃到香噴噴的米飯。
而這個時間,差不多可以讓糖拌黃瓜入味兒。
時間剛剛好。
大家都在等鍋裡的飯,一時間的空閒下來,顯得很安靜。
南舒梨眼睛站在灶臺前,眼睛盯著鍋蓋,直直的,雙眼放空,內心卻焦急不安。
今日的氣氛著實怪異。
她現在看什麼都覺得不正常。
她從不曾發現,那些她不曾留意的地方,有著那麼多的解釋不清。
以前的理所當然,順其自然,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漏洞滿滿。
可是,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楠月和這個家,難道都是假的?
她是不是一直在夢裡,從來沒有醒過。
那如果她指出了漏洞,戳穿了這些虛假,她能不能真的醒過來,回到她真正的家,見到她的家人。
可是,這真的是夢嗎?
這些家人,真的就是假的嗎?
頭痛。
想得有點兒多,好難受。
時間真煎熬啊。
飯怎麼還不好?
感覺快要站不住了。
“南舒家的,在不?”
這突來的一聲叫喊,讓大家都暗自鬆口氣,不約而同往外看。
是許爺爺來了。
父親迎上去,母親也將黃瓜扔一邊湊過去。
“叔,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天還沒黑透,不算晚。趕緊的,咱們交接好了,我心裡踏實,晚上才敢安心睡覺。”
許爺爺說著,就將揹著的帆布小包放到院子的石桌子上。
“把燈打上,咱們當面點點錢。”
三人圍著桌子坐下,一張一張反覆清點核對,確認無誤後,許爺爺將錢全部交給父親。
“還得麻煩你們寫個收據,我一會兒跟那幾個老傢伙一起,去宗祠上香,讓我父親他們也知道,咱們村子遵著訓,未曾苛待你們,讓他們在下面都安心。”
話畢,院子一下子特別靜,父親無意識的摩挲著衣角,不太願意接錢。
南舒梨與南舒月蹲在廚房門口排排坐,兩雙眼睛看著三個人,靜待後續。
二人都沒有見過許村長的父親,只知道那是上一任的村長。
父親在許村長面前,像個孩子。
他垂著頭,糾結著,揣磨著應該如何開口。
“許叔。當初父親落難逃到這裡,是村子裡的長輩做主收留了我們。許家村,永遠都是我南舒家的恩人。
後來,村子遭遇滑坡,父親他有能力幫助大家,所以才義無反顧折返回去救人。
這事兒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們一直都在受大家的照顧。而今,大家日子都不好過,我們如果還收這個錢,就有些過了。所以,許叔把錢都退回去吧。”
村長一聽這話就不高興,聲音不自覺拔高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