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很穩。
南舒梨透過黝黑的河水,看到河裡立著密密麻麻的黑影。
它們高低錯落,隨機分佈在河裡,沒有明顯的規律可言。
那些高的黑影,很多與河面不過一紙\/指之隔,甚至不少直接在河裡冒了頭。
也是在這個時候,南舒梨才發現,那個所謂的小島,應該是那其中最高最大的一個。粗壯的黑影,連線的水上的小島,和不知道多深的河底,儼然是個龐然大物。
河岸,小島,將寬闊的河道分成了兩個狹窄的小道,而河水裡又是密集的暗礁,確實是很不好走。
但大叔的小船似乎不受影響,平穩且快速的直衝那小島而去。
南舒梨看到,水裡的那些黑影在小船靠近的時候,在退讓,在躲避。
原來,它們會動啊。
南舒梨不由自主俯身往下看,想看清楚水底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然後,發現小船完全不減速,直直的往島上撞。
小船碰到陸地的瞬間,不是堅硬的撞擊感,反而像是一柄叉子扎進了果凍裡的那種感覺。
小船陷進去了。
但整個船體外面似乎有一個無形的罩子,把小船和船上的客人都護得很好。
穿過碎石密佈的地面,下面是如同淤泥一樣的黑暗泥濘。
隨著小船再次穿過淤泥層,南舒梨發現自已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淤泥似乎是這裡厚重的雲層,黑漆漆的蓋壓一切。
破泥而出的小船,像是自雲層俯衝而下的戰船,勢如破竹。
這是一個荒涼破敗的空間。
沒有日月,沒有光亮。
唯一的光,是小船上大叔不知何時點燃的那盞燈。
燈光朦朧,只籠罩在小船附近。
但南舒梨奇異的發現,即使沒有光亮,她也能在這裡看到大致景況。
天和地都是黑色,只有黑色。
廣袤無垠的大地上,只有一棵孤零零的如同焦炭一樣的巨樹。
除此,再無其他。
空寂,荒涼,悲慼,壯烈……
空蕩蕩的天地好像有無數的話語想述說。
南舒梨目光呆滯,淚流滿面。
她控制不住想哭。
她的心在痛。
但她不知道為什麼。
小船飛向那巨大的焦樹,懸停在樹冠之下。
焦黑如碳的枝幹在小船靠近的時候突然鬱鬱蔥蔥,巨大的樹冠間垂著一串串的小花。
是槐花。
這是一棵無比巨大的槐樹。
蒼勁有力的樹幹,蔥綠的枝葉,淡色的小花,無風自動,引動花香,撒下如幕般的花雨。
小船在巨大的槐樹下,如同一片浮葉般渺小脆弱。
一朵朵小花穿過小船無形屏障,落在船板上,落在船客身上。
瑩瑩白光如火般炙燙,在接觸面發出烤肉的聲響,然後引出無數如絲如霧如煙的黑色物質。
這些黑色物質尖叫著,嘶吼著,掙扎著,無可奈何的被盡數吸入小花。
瑩瑩白光逐漸暗淡,最後留下一個個墨玉般的小花,飄落而下,墜入黑色的大地,不見蹤跡。
大叔從始至終被黑袍罩得嚴嚴實實,掉落在身上的小花總是被黑袍輕輕抖落,掉在船板上。
只有一朵小花穩穩的落在他的肩頭,從黑袍上拔出了幾縷很淡的黑絲,勉強染灰了一片花瓣後,也落在了船板之上。
讓南舒梨感到奇異的其實是自已。
當熒光般的小花飄灑下來的時候,她的身上也散發出瑩潤的光。這些光輝像一層薄膜一樣包裹著她,與天上的發光小花似乎同源,引得樹冠搖曳呼應。
很奇妙。
明明什麼聲響都沒有,但南舒梨就是感受到了,巨槐在回應她。
南舒梨不知道,此時的她,身上罩著一棵發光的梨樹,梨花滿枝,也在搖曳。
那梨樹其實不小,只是在巨槐面前,顯得特別稚嫩弱小,像一株剛冒芽的懵懂新苗。
因為被梨樹罩著,所以,飄落的小花都避開了她,而溢散逃竄的黑色物質也無法傷害她。甚至,梨樹還會伸出花枝幫忙束縛住它們,讓小花更方便吸收。
當墨玉小花盡數消失,南舒梨身上的梨樹也縮回體內,而那巨槐也迅速枯敗。
濃密的黑雲裡傳來轟鳴,隨後耀眼刺目的雷暴傾瀉而下。
枯敗的巨槐在被雷電接連擊中,烈火燃燒,留下蒼勁的碳枝,依然聳立在原處。
小船在雷暴中向上穿行,精準的避開了每一次雷擊,扶搖直上,衝入雲層。
黑色的淤泥。
凌亂的碎石。
小船又從小島裡衝出來了。
南舒梨大口大口的呼吸,緩解身心的壓抑與不適。
與之前那個空間相比,現在這個世界好像也沒有太糟糕,至少有太陽,至少還有光。
積蓄壓制在身體內的疼痛悲慼,壓抑的她喘不過來氣。如果不是後來身上出現了白光,讓她有了一絲緩解,她可能就要窒息而亡了。
雙手無力的抓著船舷,南舒梨發現,小船越過了小島,那個寫著“暗嶼”的巨石,被甩在了身後。
她想起大叔之前的話。
那個地方不好過……
原來,是這般過的啊。
這一趟,真刺激。
再來幾次,我會不會瘋掉?
……
大概是太疲憊了,身體虛軟,胳膊也慢慢撐不住身體,最後不得不臥坐著,趴靠著船舷。
意識越來越模糊,再也無法去想亂七八糟的事情。
雙眼沉重到閉上。
頭微垂。
她再次進入沉睡。
身後,一直僵硬如偶的船客齊齊抬頭,轉動著眼珠看向她。
呆滯的面容漸漸有了表情,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在說著什麼。
一直靜默沒動靜的黑袍大叔抬起頭,白森森的頭骨罩在黑袍之下,威儀肅穆。
空洞的眼眶裡,兩團火焰在跳躍,像是刀鋒般的目光在審視眾人。
於是,大家都閉上了嘴。
低頭。
偷瞄一眼南舒梨,又迅速收回目光。
他們以為自已做的隱蔽,卻全都在黑袍骷髏的眼裡。
那兩團火,將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長久的沉默之後,骷髏張口,“說話聲音小點兒,別吵到她了。”
說完,骷髏垂頭,將一切都遮掩在黑袍裡,再次靜立無聲。
眾人齊刷刷點頭,感激的看著黑袍,直到確認他確實不會再甦醒後,眼神明亮的又看向南舒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