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小縣城真的很熱鬧。

步行街上人擠人。

街道兩邊的鋪子裡，音響震耳欲聾。

不是恭喜發財，就是好運來。

轉角空地處，露天的攤子一個連一個。

賣什麼的都有。

春聯，紅薯圓子，糖果鋪子，瓜果點心，琳琅滿目，每一個鋪子都圍滿了人，摩肩接踵，買賣聲繞耳。

一縷縷的白煙，從一個個人的口中噴出，在陽光下，染上絢麗的色彩。

我想起了一個詞：人間煙火。

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我好像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景象了。

往年的春節我是怎麼過的？

我並沒有印象。

缺失的那幾年記憶，終究是找不到，但時光卻是實打實的過去了。

好像一晃就從孩童走到了成年，從家人的陪伴走到獨身一人。

我看到了爸爸和媽媽。

他們也在買年貨。

媽媽給爸爸相中了一件襖子，價錢有點貴。爸爸不願意試，說是自己穿著不好看。兩人拌了幾句嘴，最後推推嚷嚷離開了。

爸爸走在前面，媽媽在後面板著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前面有一車在賣山藥，爸爸拉著媽媽圍了過去。

他小聲跟媽媽解釋，“我都多大歲數了，買那麼貴的衣服幹什麼？你看這山藥多好，還不如買一些回去煮湯喝，多實在。”

山藥確實挺好，買的人很多。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就賣出去了十幾捆。

他們挑了一捆重的，高高興興的回去了。

我沒有過去打擾他們，就遠遠的看著。

替他們高興，又替自己難過。

不過還好，也不是第一次了。

應該會習慣的。

慢慢的就會好了。

可惜看到了爸媽好幾次了，卻一次也沒有遇到二爺爺他們，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那兩位老人對我一直很好，真的挺想再見一見他們的。

————

再次回到柯家埡，那棵巨大無比的槐樹還在原地，但是曾經的院子，早已破敗荒蕪。瓦碎牆塌，傢俱腐朽荒草叢生，明顯是已經荒廢了很多年。

看到這個場景，我居然沒有覺得意外。雖然在之前我並不曾想到過，但是經歷過回龍灣的事情，我的接受能力也提升了不少。

今日是暖陽，但是風不斷。

槐樹巨大的樹冠，遮住了半邊天。

破敗的院子後方，是綠意盎然的叢林。那裡就是我小時候無比懼怕，一次也沒有去過的，吳家祖墳。

我壓抑著心中的寒意與恐懼，沿著小路走了進去。

松柏一棵接著一棵，墳墓一座連著一座，一眼望過去，無邊無際，看不到頭。

樹很高。

枝葉相連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

星星點點的縫隙裡，透出來的光亮，讓這裡能夠在白天，看清楚周圍的大部分環境，卻改變不了視覺的昏暗。

松柏鬱鬱蔥蔥。

那種綠色，不是翠綠。不是嫩綠，是蒙著厚厚的灰塵的沉重的綠。

看的人壓抑。

我不敢多看。

低著頭無序又小心的，打量一座又一座的墳墓，想盡快的從裡面小云的那一座。

小的時候，只知道這裡是我吳家的祖墳，卻一次也沒有來過。

現在進來看了之後，才發現這裡一大半埋著的，都不是我吳家的人。

那些墓的主人都姓紅。

紅家和吳家的墳，涇渭分明的分佈在兩邊。紅家的墳多，吳家的墳少。

我在吳家的這一塊兒找遍了，也沒有看到小云的那一座。

我又去紅家的那邊找，也沒有。

甚至在這座大墳園的邊緣處，那一片埋著外姓人的墓區，我也找遍了。

依然沒有。

這裡的每一座墳，無論大小，墳前都有墓碑，墓碑上刻著墳主人的名字。沒有一座墳被落下。

但是我反反覆覆確認了幾遍，的確沒有屬於小云的那一個。

這是什麼情況？

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甘心，我怕我遺漏了哪裡，我往更遠的地方更仔細的尋找。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

“丫頭你咋跑墳場裡面去了？天馬上要黑了，那地方可不興待！快跟我下山吧！”

是誰在說話？

是在叫我嗎？

我尋聲回頭，看到一個扛著鋤頭的老漢，在向我招手。

他站的很遠。

但我看的清楚，他是在看我。

我疑惑的看著他，沒有答應。

他繼續招手，“丫頭，聽見沒有？天要黑了，快跟我下山吧。這墳場可不興待的。”

我確定了，他是在叫我。

這時我才注意到，太陽已經落山了。

月亮還沒有出現。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

身邊墳墓林立，風聲陣陣，寒意一湧一湧推著我的後背。

無邊無際的墳頭，像一個個模糊的黑影，靜靜的看著我。

就那樣看著我。

我渾身一激靈，突然反應過來，我居然在這種地方待了這麼久。

天還沒黑已經是這個樣子了，那晚上又該是如何的可怕？

“丫頭快跟我下山吧。再晚天就黑了 來不及了。”

那個老人還在呼叫我，似乎不把我叫走，他就不會停下來。

但我能看出他的焦急。

他也在害怕。

我不再猶豫，拔腿跑過去。

看著很遠的距離，我才跑了幾步，就到了他跟前。

他不再看我，扛著鋤頭轉身走在前面。

走的很快。

就像是後面有什麼東西，在追著他一樣。

“丫頭，快走吧！跟著我，別丟了。”

我小跑著跟上他，一不留神他就理我百米遠了。

我眨眨眼，他離我更遠了。

就像是電視劇裡，那些輕功特別厲害的高人一樣。

我跑的氣喘吁吁，還是追不上他，但好在沒有跟丟。

大概半山腰的位置，路的旁邊有一棟小房子，房子的周圍全部都是莊稼地。

老漢跑到小房子前停了下來，長出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口，“好險，好險，差點就回不來了。”

我撐著膝蓋靠著小房子，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

“女娃娃呀，那個地方白天都陰森森的，兇的很。村子裡的人都避得遠遠的，你怎麼那麼大的膽子，就晃到那裡去了。”

“我這屋子太小了，也沒有你能待的地方。你往下面走一會兒，村子裡的人都住在那裡。找戶人家住一晚，明天就趕緊離開吧。”

月亮漏出一角，大地有了一點光亮，不遠處亮著燈光，這一截路似乎不難走。

我向老漢道謝，沿著小路往下走。

“女娃娃啊，要聽勸，走的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

我回頭，身後空蕩蕩，沒有老漢，也沒有那棟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