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1日，晴！！！

今天天氣很好，

今天天氣很不好。

今天為什麼沒下雨？

為什麼不下雨！！！

如果下雨了，他應該就不會走了吧？

心裡好難受。

悶悶的。

想哭。

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今天就被關在一個黑盒子裡，被很多人送回來。

媽媽說，大哥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外面很熱鬧，敲鑼打鼓，宴席擺滿了院子。

媽媽去幫忙，把我關在屋裡。

大哥是個很好的哥哥，因為他每次偷偷幫我家幹活，會偷偷給我帶山上的野果。

比他小的大姐二哥，也是受他影響，才會對我那麼好的。

大哥上學後沒太多時間幫忙，就囑咐下面的弟弟妹妹照顧我家。

所以，無論嬸孃怎麼跟媽媽吵架，他們家的哥哥姐姐對我家都是極好的。

修路的那段時間，正碰上學校放假，他就跟著大家一起去修路，賺工分。

今天，學校開學。

柯家埡沒有自己的學校，只能去鎮上上學，平常都是住校。

因為離家遠，所以他昨天中午就出門，大約天黑前可以到。

昨天走之前，他還送了我一個竹蜻蜓。

竹蜻蜓是他親手做的。

竹蜻蜓還在，可是那個送我竹蜻蜓的人，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可是心裡好難受。

天已經黑了。

我把窗戶開了一條縫。

外面燈火通明。

大槐樹上掛了好多燈籠，外面的林子裡好像也不少。

村子裡的人也來了。

好難得，平日裡可沒誰進我們院子。

牛哥他們例外，但他們已經死了。

酒席一輪又一輪。

在我的記憶裡，焚園沒有這般熱鬧過。

天剛黑，媽媽就回來了。

她帶了把新菜刀回來。

媽媽說，是爺爺送的，以後就專門壓床頭上。

睡覺前，我好像聽到隔壁的屋子有動靜。

半睡半醒中，耳邊一直聽到說話的聲音，細聽又完全聽不清楚。

後來又聽到大伯和嬸孃吵架的聲音。

嘻嘻索索的聲音響了一夜。

睡不好，醒不了。

我家臥房隔壁，是大伯家。最近的一個房間，是大哥的臥房。

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母親代筆）

————

母親留言：

小白，我知道，你與別的孩子不一樣。

或許現在，你還不明白這種離開，是什麼意思，但你其實已經感覺到了。

我不想哄騙你。

你大哥他死了。

他永遠閉上了眼，再也不會開口說話了。

他才十四歲，他還沒長大。

他永遠也長不大了。

你看到的那個裝著他的大盒子，是棺材，給死人睡覺用的。

送棺材回來的那些人，是學校裡的老師。

還有學校的學生，以及一些學生的父母。

今天的太陽很烈，有些晃眼。

鎮中學附近有個水塘。

天熱的時候，小孩子總是喜歡玩水。

吳家的人都是旱鴨子，沒一個通水性的。

所以，你大哥

他不會下水游泳，甚至走過水潭的時候，都刻意繞開。

學校的老師說，是你大哥發現有學生溺水，他下水救人。

三個落水的都救上來了，他自己卻沒爬上來。

三個落水的學生，只來了兩個。

有一個在發燒，現在還在醫院躺著。

來的這兩個人臉色也不太好，蔫蔫的，眼裡沒了神氣。

爺爺叫了他們過來，問問當時的情況。

他們說，水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抓著他們的腳，他們掙不脫。

被你大哥救上岸以後，他們有幫忙拉人上岸。

可是到你大哥的時候，就是拉不上來。

當時看到整個水塘的水，好像都是黑色的。

他們兩個差一點兒又被拽進去了。

最後，你大哥讓他們放手，趕緊離開。

他們去學校找老師過來的時候，沒看到你哥。

後來學校組織人手，把整個水塘清了，才找到你大哥的屍體。

鎮中學的校長是你的二爺爺，他今天去縣裡開會去了。

接到訊息就往回趕，那口棺材也是他弄的。

聽說，淹死的人屍體會很難看。

你爺爺和大伯去確認的屍體。

我雖然很快的矇住了你的眼睛，你還是看到了那口棺材。

他還未成人，入不了後面的祖陵，只能埋在外面。

鑼鼓和宴席，是為了給你大哥送行。

以後，大概在夢裡，也見不到他了。

這應該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但對於你大哥本人而言，或許並不算壞事。

焚園裡的人都想離開，想脫離這個如同牢籠一樣的地方。

你大伯是長房長子，一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是安平縣城。

外出辦事從來沒有超過一個月的時間。

而你的爸爸，卻可以因為工作原因，在外漂離好幾年。

雖然只是在年少的時候才可以，但比你大伯，已經好很多了。

你的大哥是長房長孫，未成人時可以在外學習，成人以後便只能如同你大伯一樣，一輩子守著焚園。

現在，他未成人卻死了，也算是脫離了焚園，自由了。

小白，事有兩面，不必一直悲傷。

他只是離開了我們，去往另一個世界。

或許，在那裡，他也有疼愛他的家人，陪伴交心的朋友。

或許，在那個世界，他過得更開心一些。

我曾聽老人說，那些逝去的親人並沒有消失，他們以另外的方式，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守護著我們。

也有人說，人死以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他們一直在注視著自己的親人。

所以，小白，難過的時候就看看天空，可能他就在上面對你微笑。

至於你說的，晚上聽到一直有人說話，應該是白天心神不寧，睡覺的時候迷糊了。

也或許，你真的聽到了什麼，而我什麼也沒聽到。

昨夜，你爺爺，二爺爺，三爺爺，你大伯，四個人一起守的棺，不會出問題的。

就算有問題，他們也會解決 。

你的大哥，不會害你。

————

老人都說，小孩子脆弱，見不得白事。

你先是見了棺材，又偷偷看了酒席。

大約還是受到了影響。

好幾天都沒有精神，飯都不想吃。

一吃就吐。

村裡的醫生完全看不出來哪裡有問題。

你爺爺說，要不，帶你去找於伯伯看一下。

我想了想，答應了。

明天，咱們回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