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夏。

在今年夏天，一個清涼的早晨，姥爺送我回了家。

我迷迷糊糊還在睡夢裡的時候，姥爺已經出發了。

等我醒過來，已經能看到焚園的大槐樹了。

鬱鬱蔥蔥，巨大的樹冠像張開的雙手，遮擋著陽光。

樹下，是院子。

烈日照不暖那個山頭，大白天的都有點兒陰森的感覺。

姥爺抱著我，停在槐樹下，輕輕釦了兩下粗壯的樹幹。

沒有風，槐枝輕搖，幾片槐葉落到我們懷裡。

爺爺從院裡出來，把我們接了進去。

院子裡很安靜。

爺爺養的四眼狗一直盯著我們看。

但它不叫。

幾隻公雞隨意的分散周圍，有的在散步，有的在地裡刨食。

它們也沒有叫。

姥爺把我放下，跟爺爺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他居然沒有留下來看我媽媽。

四眼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試探著“汪汪”叫了兩聲，才慢慢靠近。

它圍著我繞了兩圈，才終於認出我來，歡快的搖著尾巴，將腦袋靠著我的手磨蹭。

四眼之所以叫四眼，是因為它是一條黑狗，卻有一對白眼圈。

一開始只是小孩子玩鬧，所以喚它“四眼”，它很有靈性，知道是喊它，每次都回應。

後來，“四眼”就真的成了它的名字。

以前，我騎在它背上，玩得很開心。

不過，弟弟出生之前就沒看見過它了，沒想到它又回來了。

媽媽在狗叫後從屋裡出來，懷裡抱著個奶娃娃。

那個就是弟弟吧，比才出生的時候漂亮多了。

媽媽高興的走過來，“小白，回來了。吃飯了沒？”

我搖頭，“沒吃早飯，有點兒餓。”

媽媽拉著我進屋，“那快進來，我正在做飯，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媽媽進了廚房，弟弟被放在搖籃裡。

我蹲在搖籃邊，湊近想看的更清楚一點。

臉蛋紅撲撲的，雙眼緊閉，睡得正甜。

這個時候了，還睡得著嗎？

媽媽說，我小的時候瞌睡少，天一亮就醒，根本不多睡。

這個弟弟，為什麼能睡這麼久？

我正看的認真，他直接睜開了眼。

烏黑溜圓的大眼睛，正看著我。

他笑了。

咧著嘴，無聲的笑。

連眼睛裡都能看到笑。

他在跟我打招呼。

我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圓圓的臉頰上兩個小窩，好想用手去戳一下。

他抬起了手。

他伸出了兩隻手。

他在要抱抱？

我開心的不得了。

彎下腰，小心的摟住他的身子，將他從搖籃裡抱起來。

他好乖。

他用胳膊摟著我的脖子，臉蛋貼著我，小手緊緊的拽著我的衣服。

他在努力讓我抱住了他。

我很開心，小心的抱著他去廚房找媽媽。

媽媽去煮稀飯。

看到我們進來，嚇得趕緊把鏟子放鍋裡，跑過來看看我倆。

弟弟的腦袋掛在我肩膀上，與媽媽的目光相遇。

媽媽要接過弟弟自己抱，弟弟不鬆手。

媽媽滿臉驚異，給我搬了個板凳過來歇息。

“他還挺喜歡你的，居然讓你抱！”

我坐在板凳上，將他換了個姿勢抱好。

他不哭不鬧，乖乖坐在我懷裡。

“我是他姐姐，他當然讓我抱咯。嘻嘻，弟弟叫什麼名字啊？”

“小名叫‘小云’。你爺爺給取的名字，是‘吳待雲’。”

“跟爸爸姓吳？”

“對哦。你跟著我姓白，弟弟要跟著爸爸姓吳。雖然你們不同姓，但你們是親姐弟倆，是一家人哦。”

“我知道，我是姐姐，會照顧弟弟的。”

“小云？”

我低頭看他，小聲喚著他的小名，他睜著大眼睛看著我。

他的眼睛好像會說話，他好像在叫我“姐姐”。

“呀，呀。”

這才是他的聲音，可惜我聽不懂。

————

弟弟好像真的很喜歡我。

我抱了他一整天，他都沒鬧。

媽媽說，弟弟其實不喜歡別人抱他。

他會跟他不喜歡的人擺臉色，會抗拒。

他不讓爺爺抱他，不讓大伯抱他。

我跟媽媽說，是他主動讓我抱的，媽媽覺得特別驚訝。

後來她親眼看到了，才真正的相信。

小乖乖，姐姐一定會照顧好你的。

（母親代筆）

————

母親留言：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

將你丟在姥爺家那麼久都沒有去接你，確實是我的失職。

看到你的時候，百感交集。

高興，激動，愧疚，不安，緊張……

我怕在你的眼裡看到失望看到怨恨。

但好在，都沒有。

你的眼睛依然明亮。

喜悅開心都在臉上。

而且，看到你弟弟的時候，眼裡都是驚喜。

你很開心的接受了這個新成員。

你沒有因為這些改變對我的感情，我既欣慰安心又愧疚。

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去廚房了。

我不是故意冷淡你。

當著兩個孩子的面，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做。

暈乎乎的。

等清醒過來又無比後悔。

好在，你們兩個相處的很好，出乎我的意料。

小云他真的很喜歡你。

讓我這個做媽的，偶爾都忍不住嫉妒。

小白，你知道嗎？我是真的有那麼一瞬間，很嫉妒很羨慕你。

他很不喜歡別人抱他。

我覺得，他可能是根本就不喜歡別人靠近他。

即使看著他，即使他就在我眼前，他也總給我一種不存於世的感覺。

他存在，又好像不存在。

你是例外。

你在迎接他。

他在接受你。

因為你的出現，他與這個世界的界限開始模糊，他開始變得真的存在。

作為一個母親，沒辦法讓他主動接受這個世界，我大概很失敗。

你的出現，彌補著我的失職，卻也提醒著我的失職。

說實話，我現在也很迷茫。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相處。

被自己的孩子喜歡和依賴，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被自己的孩子不喜，又是一件糟糕難受的事情。

而我，偏偏都遇到了。

養兩個孩子不是算“1+1＝2”，它比算術麻煩多了。

簡直一團糟，完全理不清楚。

我好像應該對他花費心力更多一些，因為他才出生，他還很小。

可是，他似乎不需要我過多的關注。

他更喜歡你陪著他。

他“咿咿呀呀”跟你交流著，雖然你們彼此完全溝通不了。

但你們談的似乎很開心。

之前為了照顧剛出生的弟弟，把你丟在姥爺家，虧欠太多。

我好像應該花更多的時間在你身上，去彌補之前的虧欠。

可是你看起來，完全不需要。

一年多的空窗，對你似乎沒有太大的影響。

我如果刻意去彌補，會不會適得其反。

有沒有誰能告訴我，該如何才能做一個合格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