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
小孩子的時間,是不是過得特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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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園格外的冷。
屋簷下都是冰溜子,一排排垂很長。
媽媽下山打水,我跟著一起去。
水井沒結冰。挑回來倒在水缸裡,一夜必起冰。
即使放在廚房也避免不了。
離家半年,家裡起了一層薄灰,從裡到外都要清掃一遍。
水涼凍手,媽媽燒了鍋溫水自己清潔,讓我先在院子裡玩。
房簷下掛著玉米棒子,還有幹辣椒。
柴房裡的柴火好像比走之前更多了。
二爺爺家的菜地裡還種著菜。
離家半年,除了屋裡落塵,好像跟往年一樣。
不知是四哥還是五哥,偷偷給我塞了幾個柿餅,很甜。
大伯在自己家地裡移了棵柿子樹,每年秋天能摘不少。
柿子餅,是哥哥姐姐他們自己做的,大伯他們不管。
我家的地裡,好像沒有樹。
媽媽說,爸爸不會種,種什麼都死。
所以,我們只能老實的種糧食。
冬天的尾巴,春快要來了。
大家開始新一年的忙碌。
我陪著媽媽點洋芋,期待著它冒芽長大。
枯黃的大地漸有新綠,春風吹開了野花,吹醒了蟲子,吹來了燕子。
燕子落在院子裡,安了家。
焚園的屋簷下有不少的燕子窩,每年有不少的新燕從這裡出生長大。
春雨過後,很多人進山扳竹筍。
大清早進去,成群結隊。
媽媽跟著他們也去了。
扛回來一大捆,比大老爺們弄的都多。
就是衣服有些髒,上面都是泥。
我和媽媽一起剝筍皮,弄了半天才弄完。
媽媽手一劃一捋,乾淨利落。
我只會一層一層的剝,好長時間才弄乾淨一根筍。
中午吃的爆炒筍丁,就加了點兒蒜。
連著掰了好幾天,筍殼都能堆成山。
光吃筍也吃不完,剩下的都曬成竹筍乾了。
沒注意爺爺是什麼時候掰的竹筍,反正曬得比我家早。
大伯家全家出動,一天就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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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真快,老槐樹又要開花了。
我的數學本,已經用了三本了,拼音本也用了兩本。
十以內的加減,我扳著手指能算了。
村裡要建學校了。
媽媽說,我要當姐姐了。
媽媽的肚子在慢慢變大。
她說,裡面住著一個小寶寶。
我還不太明白這些是什麼,只能睜著大眼睛,看著她的肚子。
地裡的油菜是大姐和二哥幫忙收的。
玉米苗是爺爺移的,紅薯秧也是他插的。
大傢什麼都沒說,但確實跟去年有些不一樣。
我什麼都不懂,但是大姐說,媽媽肚子裡有寶寶了,就會很容易累。她說,家裡有事了就直接叫她,她會幫我。
我也想幫幫媽媽。
我學習燒火幫媽媽做飯。
我找了一個塑膠壺,跟著媽媽一起去打水。
下山容易上山難。
我拎著半壺水,卻沒有媽媽挑兩桶水輕鬆。
媽媽的肚子一天天變大,我壺裡的水一天天變多。
到後來,我又加了一個壺。
幾個月的時間,我學會了會打豬草拌豬食餵雞,學會了摘菜洗菜淘米。
我甚至站在椅子上煮了一次稀飯。
可惜,我好像學不會面食。
媽媽還笑著說,如果她哪天病了,也不用擔心我會餓肚子。
可是,我不希望她生病,我想她一直都好好的。
不知道為什麼,爸爸沒有回來,舅舅沒有過來,姥爺也沒有過來。
焚園似乎與外界斷了聯絡,就是柯家埡的那些村民,好像也沒有出現過。
好想他們,如果他們去這裡,媽媽應該會好一些吧。
(媽媽代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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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冬。
母親留言:
身子越來越重。
做事兒沒之前利落了。
焚園這地方,確實很古怪。
住的越久,心裡越發毛。
你爺爺說,這一胎是個男孩兒,家裡有小主人了。
他說的有些話,莫名其妙,完全聽不懂。
按說,我懷的是男孩的話,他不是應該高興嗎?
可是,他們好像並不是很開心。
我甚至覺得,他們離我更遠了。
好像整個焚園裡,就只有小白你一直在陪著我。
我知道大家都有幫我們,可是為什麼會有那麼明顯的疏離。
之前的時候,他們雖然不進我們屋內,但還是會在屋前停留。
我也很迷茫。
我忍不住去問你爺爺,他只說,新主要入屋,他們都得迴避。
大家諱莫如深。
我很慶幸,小白你一直都在。
你真的很懂事,讓我欣慰又愧疚。
你的膽子明明很小,卻為了我一點點改變。
在我身子太重,不適合挑水爬山的時候,你毅然接過了這個任務。
我記得第一次沒有我的陪伴,只有你自己去拎水。
我知道你提前偷偷跑去找了你大姐,問他們什麼時候去挑水,能不能帶上你。
你跟著哥哥姐姐們一起去了三天,覺得一直麻煩別人等自己不好,就讓他們不用再帶你了。
我看到你每次從外面回來都像是在逃命。拎著兩壺水,氣喘吁吁卻飛快衝進院子,就像後面有野獸在追你。
肉眼可見的害怕。
或許我該說些什麼,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安慰的話我說不出口。
任何言語都無比的蒼白。
你是我的女兒,本該是被我護在身後的寶貝,現在卻為了保護虛弱的我,勇敢努力的衝在我前面。
每當看到你忙碌的小身影,我就特別期盼,你的爸爸能夠在我身邊。
如果他在的話,我們是不是就不用過得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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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懷你的時候,身子好像沒有這麼重,也沒有這麼虛。
腦瓜子嗡嗡的,心發慌。
還沒幹什麼事兒,就站不住了。
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清晰難寧,心情煩躁。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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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清晨,你姥爺突然出現在焚園。
他在你大伯家。
你爺爺也在。
他們一起喝茶,交談。
你姥爺來了,為什麼不來見我?為什麼不是來我家裡?
他好像也在避著什麼?
明明都是局裡人。
可大家好像都知道一些秘密,只有我和小白你,只有我們被隱瞞著。
這種感覺很難受。
憤怒。
無奈。
像提線木偶一樣,被操控著。
我要離開這裡。
我一定要帶著全家,都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