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珠指責五娘辱罵了她,她才會哭泣的。五娘心裡一驚,不由得有些慌張,張嘴就想替自己辯解,可想了想,又忍了下去。
李明珠言行如此驕橫,連對曹雄也敢頤指氣使,在曹府一定深得長輩的喜愛。
五娘只是個外來人,還是個小孩子,若與李明珠爭吵起來,大奶奶一生氣,要“拉下去,打板子”,只怕曹雄也攔不住……算了,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
見五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老太太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
李明珠誣陷五娘,曹雄早已忍耐不住,指著李明珠大聲叫道:“五娘姐姐才沒有辱罵她,她撒謊,要長長鼻子的。”
匹諾曹的教訓曹雄可是牢記在心的。
李明珠哭得更傷心了。
鮑氏忙安慰李明珠:“明珠,莫哭了,誰叫你不得雄少爺的歡心,被罵幾句也是應該……”竟是坐實了五娘辱罵了李明珠。
五娘微嘆了口氣,只得上前問李明珠道:“明珠姑娘,你說我辱罵你,請問,我究竟罵了你什麼,讓你如此傷心?”
“你罵我……”李明珠張口結舌,只得把求救的目光看向母親。
終究是才六歲的孩子,五娘根本未說過她半句,一時之間叫李明珠如何編得出來。
鮑氏也無急智,便衝李明珠努努嘴,示意她看向李氏,向李氏撒嬌。
李明珠卻眼睛一亮,大嚷起來:“我知道了,她不是說我的壞話,是說姑姑的壞話。她說,‘曹府裡曹雄之所以沒有哥哥弟弟,只有他一個男兒,是因為李氏有手段’……”
李明珠對這句話印象太深了。
上次到曹府來,恰巧碰見一個婆子被活活打死,婆子嘴裡嚷著的就是這句話……
李明珠嚇得做噩夢,母親安慰她,姑姑最忌諱的就是說這個,記住,在曹府,說什麼都可以,千萬不能提這個……
還摟著李明珠笑道,放心,我們明珠只要嫁進了曹府,定能一舉得男……
李明珠言語明白,在場的人個個聽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冷笑著,斜睨著李氏。
曹傑皺著眉頭,思慮了一會,也看向了李氏。
鮑氏一臉的驚慌,李氏一臉的蒼白……
李明珠不明所以,還得意地睨著五娘。
五娘卻和周圍服侍的丫環、小廝一樣,頭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把耳朵捂住……
只有曹雄一臉的茫然,還拉著五娘在問:“什麼哥哥弟弟的,五娘姐姐你知道嗎?”
這一回鮑氏帶著李明珠來曹府,勉強呆了三天就走了,也顧不上李氏的生辰宴了。
走時,李氏也未來相送,只有一個婆子在門口站了站,說了幾句場面話,算是送行……
坐在空空如也的馬車裡,捏著婆子道是曹府打發的五十兩銀子,想著婆子面帶譏誚說的話“知道舅夫人每次來,連回程的路費也未準備的,這是曹府打發的路費,還請舅夫人收好了。若是丟了,沒的耽誤在路上,就是曹府的罪過了……”
鮑氏的臉一熱,不由得又罵起了辛五娘:“都是那個小賤人……”
李明珠咬著唇,也恨恨地罵道:“下次來,我定要叫姑姑把那個辛五娘活活打死……”
鬧了一場,五娘回去半句也不敢提,只怕林文慧擔心,想著任曹雄如何哭鬧,曹府也不會再要自己去陪他玩耍了,只是如何對林文慧解釋呢?
沒料到第二日一早,曹雄就笑嘻嘻地來了,後面跟著一串丫環小廝,還有周嬤嬤。
周嬤嬤道:“……老太太很是喜歡小娘子呢,特地吩咐老奴來請小娘子的……放心,定不會委屈了小娘子。小娘子俊俏伶俐,府裡上上下下都喜愛,無人不敬重小娘子……怕小娘子不肯去,我們少爺還親自來請呢……”
曹府的早食一如既往的豐盛,只是多了個目光炯炯的老太太,五娘不由得有些拘謹,反倒是曹雄一個勁地要五娘吃這個,吃那個……
老太太笑得眼睛更是成了一條縫,曹傑也不時彎彎嘴角。
只有李氏皺著眉,道是不舒服,只用了幾口粥就去退下去休息了。
用完早膳,老太太和五娘、曹雄一道去散步消食。
“五娘,曹府可好?”走過一路奼紫嫣紅,老太太突然問道。
“曹府是五娘見到過的最好看的地方。”五娘真誠地道。
前世也見到過許多風景如畫的地方,只是遊人如織,熙熙攘攘,哪像曹府這般清淨、清新,還隨時有人服侍茶水……
“那你一輩子留在曹府可好?”老太太道。
什麼,一輩子留在曹府?五娘一驚,下意識地就想拒絕。
扭頭瞅見曹雄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到口的話又咽了下去,低頭輕聲道:“這個五娘不敢擅做決定,還得回去稟告了母親,由母親做主。”
“你是好孩子,只怕我們雄兒無福吶!”老太太摸摸五孃的頭,嘆氣道,“不過,辛小娘子可否答應幫老婦人一個忙?”
“何事?只要五娘能辦到的,必不推辭。”五娘撲閃著眼睛,爽快應道。
老太太慈祥通透,真心喜愛曹雄,才接觸不久,五娘直覺這位老人家值得信重。
“我知道你娘是因為養病才留在榆林的,養好病你們就會走。在此期間,希望你不辭辛勞,莫管那李氏如何,好好陪伴一下我的雄兒……其實雄兒他……一直很孤單,你來了,他才真正開了笑臉……”
老太太輕聲對五娘道,看著不遠處正興奮追逐著蝴蝶的曹雄,眼圈紅了。
五娘也不由得一陣惻然。
相處這段時日,曹雄對她無比的依戀,時時刻刻惦記著她,有任何一點好東西都不忘與她分享,無論何時都維護著她……五娘又何嘗不感動?
只是,進了曹府,就會當那個李氏一輩子的“眼中釘”。
還有個李明珠虎視眈眈地在一旁盯著,鮑氏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曹府裡還有一大堆姨娘、姑娘,有幾個是省油的燈……
就算老太太、曹大老爺、曹雄維護她,可維護得了一時,維護得了一世?
何況長大後,曹雄還會不會這樣喜歡她?
曹雄還要娶妻子,他的妻子又容得下身份不明不白的五娘嗎?
如果要五娘給曹雄做妾,無論無何五娘也不會答應的……
五娘鄭重向老太太保證,只要還在榆林,定會好好陪伴雄少爺。
老太太欣慰地摸摸五孃的頭,揚聲囑咐曹雄玩一會便要去讀書了。
曹雄回頭道:“五娘姐姐去不去讀書?她若去,我才樂意去讀書。”
老太太含笑看了五娘一眼,點頭應允五娘也陪去家塾讀書,曹雄高興得又蹦又跳。
老太太去屋裡歇息了,五娘給曹雄講了一個《三個和尚》的故事,曹雄聽得哈哈大笑,笑嘻嘻地牽著五娘去家塾。
廖先生驚訝極了,雄少爺最恨的就是來家塾讀書,每次來嘴巴翹得老高,還有諸多的條件:字,筆畫太多的不認;文章,拖沓太長的不讀……
上次來,老老實實地讀了兩個時辰的書就已經夠讓人奇怪的了,今日竟然高高興興地來了家塾,一進門還主動問要學什麼……
廖先生不由得伸了脖子,去看窗外的太陽,是否從西邊出來了……
不過,一會兒廖先生就明白過來了,關鍵在那個新來的俊俏小丫環身上。
小丫環被雄少爺牽著坐在身邊,說什麼,雄少爺都笑眯眯地聽著,一絲不苟地照做,比他這個先生說話管用的多……真是,見色忘師呀!
廖先生不由得搖頭嘆息,小小年紀,就這般愛好美色,長大後,怕是比他爹曹大老爺還過去三里路哩!
老太太並未去屋裡歇息,她要陸掌櫃帶路,只帶著兩個小丫環,兩個婆子來到了林文慧住的乙字號三人房。
宛菊、宛蘭諸事已做好,正和林文慧、香梅在說話,猛地見了老太太進了門來,吃了一驚,趕緊上前行禮,扶著老太太坐下。
陸掌櫃向林文慧介紹:“這是我們老太太,雄少爺的祖母。”
林文慧趕緊起來要給老太太見禮。
老太太示意宛菊、宛蘭去服侍林文慧繼續躺著,道:“若林娘子要起來給我老婆子行禮,便是老婆子我的不是了,原是我老婆子不該來打攪林娘子的。”
香梅雖憨厚,卻也是在大戶人家呆過的,有些眼色,忙過來給老太太磕了一個頭,道:“香梅替慧姨向老太太行禮,祝老太太福壽安康,平安順遂!”
老太太高興得呵呵直樂,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小丫環便把準備好的一副金手鐲送到了香梅手上。
香梅吃了一驚,忙擺手道:“老太太賞賜的,原不敢推辭。只是太貴重了,香梅承受不起。”
林文慧也急道:“香梅不可收下!我們已得曹府諸多的東西,又蒙診病,遣人服侍,心中早已不安至極,如何還能……”一急,連話也說不完整了。
老太太一揮手,丫環把手鐲收了起來,林文慧和香梅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老太太暗暗點了點頭。
“林娘子莫著急,”見林文慧仍是一臉的焦慮,知道怕又是來提買五孃的事,老太太乾脆開門見山地道:“我和我兒都從未打算過要買下辛小娘子,老婆子今日來此,是為了另一件事,要和林娘子商議……”
說著,看了左右一眼,身邊的丫環、婆子流水般退了出去。
宛菊、宛蘭一拉還愣在那裡的香梅,也一同退了出去。
屋裡只留下了陸掌櫃、老太太和林文慧。
“陸掌櫃留下來一是做個見證,二是商議定了要他寫個文書,以免林娘子擔心我老婆子說話不算數。”老太太解釋道。
林文慧仍是有些驚疑不定。
陸掌櫃道:“我們老太太最是通情達理,明斷是非之人,林娘子不必驚慌。”
老太太笑道:“小陸不必拍馬屁,老婆子不吃這一套。”
陸掌櫃忍不住訕訕一樂,林文慧不由得莞爾,屋裡氣氛輕鬆了許多。
老太太道:“我今日來是與林娘子商議,如何讓五娘名正言順地在曹府陪伴雄兒,也好讓林娘子安心養好身體……”
見林文慧不明所以,還是惴惴不安,老太太傷感道:“我老了,這些事原不該我操心,我只是放不下我那可憐的孫兒……”
老太太推心置腹地對林文慧道,曹雄的母親李氏孃家本是做小本生意的,錢財看得極重,且貪婪無比。
李氏讀書甚少,心胸狹窄,見識淺短,愚昧偏執,一心只顧孃家,這些年明裡暗裡不知拿了多少財物給李家……
李家買田買地,出租商鋪,過上了呼奴使婢的富足日子,卻仍是不饜足。
李氏父兄想插手曹家生意不成,竟盤算著要把那李明珠嫁與曹雄……欺曹家只有曹雄一個男兒,無時不謀劃著把曹家盡入囊中。
老太太看人甚準,早在李氏做妾時便知其不賢,李家貪婪,苦勸曹傑另娶正妻,曹傑卻道雄兒不可為庶出。
老太太道可養在正妻名下,曹傑道養母哪及生母真心疼愛。
老太太願親自撫養,曹傑尚在思慮,卻被李氏知道了,以死相逼,曹傑便回絕了老太太。
老太太既恨且怒,一氣之下,眼不見心不煩,去了曹傑二弟那兒住了兩年。
起初曹傑有些賭氣,去見母親總說都還如意,半年之後,便開始露出悔意,一年之後,悔意甚重,兩年之後,終苦苦哀求老太太回府……
“李氏不賢,慣得雄兒壞習性不少,所幸尚是稚子。稚子可教……但稚子卻只聽辛小娘子的話呢!”老太太笑道。
林文慧也展顏一笑,道:“五娘主意多,又伶俐肯言,在桑丘時孩子們就喜歡與她嬉戲……”
“林娘子女兒教得極好,辛小娘子小小年紀就知禮明事,懂得進退,竟把許多成人都比了下去,雄兒也是明辨賢愚,擇善而從呢!”老太太笑道。
“老太太謬讚了,五娘還是孩子,什麼也不懂,整日玩耍為樂,文慧還擔心五娘淘氣,在府上惹禍呢!”林文慧有些羞赧地道。
“老婆子可不是妄言,”老太太正色道,“辛小娘子和雄兒相處才短短十數日,雄兒脾氣已收斂許多,且肯規律進食,主動到家塾讀書……有目共睹,這可都是辛小娘子的功勞。”
“是啊,是啊!少爺面色好看了許多,不再動輒打滾哭鬧,可都是辛小娘子的功勞呢!”陸掌櫃在一旁也笑道。
“所以,老婆子前來便是與林娘子商議,是讓五娘與雄兒訂下兒女親事,以親家身份入住曹府呢,還是林娘子認下老婆子為義母,以親戚身份入住曹府?總之,這客棧不是養病之所,林娘子二擇一,還請給老婆子一個答覆。”老太太緩緩道,神情十分鄭重。
林文慧張大了嘴巴,驚詫萬分,完全愣在了那兒……
老太太離座,對著林文慧深施一禮:“家財萬貫,不如教子有方!如教子無方,勿言創業,便是連守業也難!為了雄兒,為了曹家,老婆子這裡厚顏懇請林娘子了……”
“老太太考慮周全,知道林娘子最怕旁人猜度是為曹府錢財,故小陸毛遂自薦,特來此做個見證,立下文書,以後若有人說嘴,也有憑證。”陸掌櫃道,“這事,老爺也是十分贊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