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辛邴綸便要去學堂。五娘鬧著要和他一起去。
辛邴綸道：“五娘，可惜你不是男兒，你要是男兒，爹早就帶著你去學堂了。”
林文慧本來就白的臉更白了。
五娘六歲了，可自己的肚子還是沒動靜，夫君是對自己失望了吧？他是一直想要個兒子的。
其實這幾天該來的月事遲遲沒來，本來想告訴夫君，請個郎中來瞧瞧的。
可前兩次都是空歡喜一場……郎中說自己只要氣血不足，月事就不能按時而至，而憂思過重的話影響更甚。
這次，一定是氣血不足加憂思過重了……
“娘，我們去外面玩玩吧？外面有太陽，有小鳥，還有蝴蝶和鴨子。你聽，鴨子在‘嘎嘎’地叫，它們在叫我們出去和它們玩呢！”
五娘抱著林文慧的胳膊，聲音嫩嫩的，糯糯的，像股山泉潺潺流過林文慧的心田，林文慧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五娘在前面跑著，不時回過頭來叫林文慧：“娘，快一點！”
暮春明媚，陽光燦爛，林文慧的心情好了很多，見到蝴蝶飛過，也笑著拿扇子去撲。五娘在心裡暗歎，雖然為人妻，為人母，卻畢竟才二十一歲，要在前世，還可以在父母身邊撒嬌呢！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前方隱約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
“娘，前面是不是學堂？我們去看看吧！”五娘轉過身來，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滿臉的懇求。
從爹爹的口中五娘知道學堂離家不遠，不然辛邴綸也不會每天回家吃午飯，下午那麼早回家讀書備考。
“五娘很喜歡讀書呀！”林文慧愛撫地點點五孃的額頭，稍稍猶豫了會兒，道，“那，就去看看吧！”
學堂裡只有學生在搖頭晃腦地讀書，先生的座位上卻是空的。
“娘，爹爹呢？”五娘奇道，“爹爹躲了起來和我們玩藏貓貓嗎？”
林文慧神情有些複雜：“可能有事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吧！”
好一會兒也不見辛邴綸回來。
學堂裡大都是些才七、八歲的男孩兒，正是狗都嫌的年紀，沒有先生約束著，哪裡坐得住？
一個圓圓眼睛，動作靈活，穿著明顯比其他孩子講究些的男孩首先發現了趴在門邊好奇張望的五娘。
“那有個小妹妹，長得挺好看的小妹妹。”男孩大聲喊道。
“楊紹傑，坐好，不許東張西望！”一個個子較高，年紀較大，細長眼睛，薄薄嘴唇的男孩明顯是先生交代過的小助手，站了起來，努力做出一副威嚴的樣子，一本正經地斥道，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向五娘看過來。
在學堂讀書，每天都是讀讀寫寫，難得發生新鮮事。再說，有哪個孩子不好奇？學堂裡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五娘。
“五娘，回去吧！擾亂了學堂，你爹爹會責怪我們的。”林文慧有些不安。
“可是……”五娘指著已經熱鬧了起來的學堂，“他們在吵架，我們不管嗎？”
楊紹傑並不服氣先生小助手的管教：“呂徵清，你也看小妹妹了，你也東張西望了，你還站了起來呢！”
“我……是為了管教你，”呂徵清有些臉紅，但一會兒就理直氣壯了，“先生說要我管教你們的。”
“你算哪根蔥，敢管教我楊小少爺，信不信我揍你？”楊紹傑道理講不過，便揮著細瘦的胳膊威脅呂徵清。
“仗著你家有幾個臭錢動不動就要打架，你打的贏我嗎？來啊，過來呀！”呂徵清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捋袖子，堅決應戰。
“楊少爺，上，怕什麼？”一個鼻涕掉了下來的男孩隨手擦了把鼻子，揮著拳頭聲援楊紹傑。
“呂徵清，打就打，誰怕誰！”一個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的男孩“熱情”地攛掇著呂徵清，生怕戰爭打不起來。
要打架了，有熱鬧看了，都是些不怕捅破天的小子。
膽子大些的，簇擁在楊紹傑和呂徵清身邊，搖旗吶喊，為兩人造勢助威。
膽子小點的，站在一旁，生怕戰火波及到自己，卻也是一臉的認真，熱切關注著“戰鬥”的情形……學堂裡熱鬧得很。
五娘看了林文慧一眼。
林文慧只是一臉的著急和惶然，並沒有進去解決爭端的想法：“你爹爹怎麼還沒來？啊！他來了會不會生氣？”
既盼著辛邴綸趕緊來解決孩子們的爭端，以免出事。又怕辛邴綸來了生自己的氣，沒事跑來學堂幹什麼，搞得學堂裡不安生。
“住手！”五娘站在爹爹的椅子上，大聲喊道。
學堂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學堂外林文慧愕然地看著板著臉，儼然是那麼回事的五娘。
“現在我們來比賽，看誰表現最好！誰最先坐回座位上，最先把先生布置的功課完成，先生就獎勵他，給他記一個優。誰表現最差，最後完成功課，先生也會‘獎勵’他，當然獎勵的是十個手板。”五孃的聲音不高，但說得不緊不慢，清清楚楚，頗有氣勢。
下意識的有部分學生回到了座位上。
這小姑娘搶我的活幹吶！呂徵清若有所思，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楊紹傑卻叉著腰，斜著眼睛，饒有興趣地看著五娘：“小丫頭，你是誰啊？我們憑什麼要聽你的？”
是呀！她不過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我們可是七、八歲的大人了，為什麼要聽她的？才安靜了一會兒的學堂又開始躁動起來。
“五娘！”林文慧擔憂地走了進來。
孩子天生對成人有種畏懼感，對溫婉的林文慧也不例外，學堂裡又安靜了下來。
大家奇怪地看看林文慧，又看看五娘，都抿著嘴，暫時不吭聲了。
“憑什麼？就憑我是你們先生的女兒！”五娘正言厲色的樣子震懾了不少的學生，“你們是想被先生表揚呢，還是想被先生打板子？”
當然是想被表揚了，誰想被打板子？
“如果先生回來，看到學堂裡大家都在認認真真地讀書習字，你們說先生會不會表揚大家，至少不會打大家的板子吧？那要是先生這會兒來了，見到你們吵的吵，鬧的鬧，會不會勃然大怒，打你們的手板呢？”五娘一字一句，放重了語氣說道。
孩子們都露出了認同的神色。
“先生可是快回來了，我數一二三，你們趕緊坐好，讀書！”五娘大聲催促著男孩們。
見大家都回到了座位上，楊紹傑雖不情不願，但還是嘟著嘴，拿起了書本。
呂徵清眼睛不眨地看著五娘，心裡暗暗地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先生的女兒，長得那麼漂亮，還那麼能幹。
林文慧驚訝又欣慰地看著女兒三言兩語就令亂糟糟的學堂安靜了下來，朗朗讀書聲又開始在學堂上空迴盪……
辛邴綸終於來了，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林文慧沒有薰香。
這幾天，林文慧有些“耍小性子”，辛邴綸不怎麼搭理她，動不動就擺冷臉給林文慧看。林文慧正暗自神傷，哪裡有心思薰香。
“你怎麼跑到學堂來了？五娘胡鬧你也跟著胡鬧！”見到林文慧和五娘，驚愕之下又有些心虛的辛邴綸拉下了臉，訓斥道。
才進學堂沒多久，芸娘又來了，說是有重要的事告訴他。
上次芸娘請自己去酒樓吃飯，喝多了些酒，自己去扶她，不小心竟讓她在自己的領口那留下了口脂印，難怪文慧會問那麼些話。
兩人在離學堂較遠的小樹林裡說話。
芸娘說嫂嫂要把她許給一個六十多歲的員外做繼室，她說她不甘心……
父母在的時候，為了拿她賣錢，她不能嫁給自己心愛的人。
如今，父母已去世，所謂的丈夫也已去世，哥哥嫂嫂拿了賣她的錢，買了田地，開了鋪子，生活很是富足，可為什麼她還是不能和自己最愛的男子相守……
芸娘淚如雨下，哭倒在辛邴綸的懷裡……
林文慧一眼瞥見學堂外一個著淺綠衣裙的身影向學堂看了一眼，然後姍姍而過，再也忍不住心裡的委屈，掩面出了學堂。顧不得還怔怔站在辛邴綸椅子上充當了好一會“督查”的五娘。
“五娘，你快去追你娘，她就在前面，爹爹還要給這些哥哥們講課。”辛邴綸自覺對林文慧出口重了些，臉上浮現了幾分愧色，柔聲對五娘道。
五娘白了辛邴綸一眼，轉身“噔噔噔”出了學堂。
剛穿過來的時候，見到辛邴綸相貌堂堂，滿腹詩書，和林文慧感情還不錯，還以為自己運氣好，攤到了一個好爹。
沒想到，那個叫什麼許芸孃的守寡一回來，就露出了“見小三忘原配”的本質。
其實，林文慧相貌美麗，性情溫婉，恭敬夫君，慈愛孩子，又勤儉持家，典型的古代賢妻，不知道辛邴綸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也許，古今的男人都是“見一個愛一個”的德行吧！
五娘嘆著氣，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她不放心林文慧。
遠遠地五娘看見一棵大樹下，一個身姿十分嫋娜，比嬌小的林文慧高了小半個頭，身著淺綠衣裙的女子正在和林文慧說話。
五孃的心“噔”地一跳，直覺告訴她那一定是最近攪得辛家不得安寧的許芸娘，她趕緊跑了過去。
“……姐姐，三郎都答應了，你何苦……進門後，我會事事以姐姐為先，好生侍奉姐姐……我也是沒法子……”許芸娘一臉的嬌羞，低聲細語道。
辛邴綸排行第三，許芸娘“三郎”“三郎”的，叫得挺順口。
“你……就認定了夫君？我可以去和你嫂嫂說……她也不是不能聽進別人話的人……”林文慧臉色蒼白，聲音顫抖，竟比許芸孃的氣場還弱。
“姐姐，我和三郎情深意重，你忍心拆開我們……你不怕三郎……你若是大度容了我，我和三郎會感激你一輩子……”許芸娘嗚嗚咽咽的，對著林文慧跪了下去。
林文慧眼圈通紅，淚珠在眼眶中打轉，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咦！看年紀你比我娘還大，你怎麼厚著臉皮叫我娘做姐姐呀？”五娘跑過來，摟著林文慧的胳膊，以示安撫，扭過頭看著許芸娘，故意撇嘴道。
“五娘，你年紀小，不懂，別胡亂說話。”林文慧見了女兒，勉強收了酸楚和悲傷，摸了摸女兒的頭，強笑道。
許芸娘不禁有些臉紅。
不是為了三郎，不是為了自己的將來，誰願意叫比自己還小一歲的林文慧做姐姐？如果可以，我倒是現在就想讓她叫我做姐姐呢！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有什麼話回家去說才是。”辛邴綸突然來了，話是對著林文慧說的，眼睛卻瞟向了正自己站起來的許芸娘。
肯定不是好先生，也太翫忽職守了，動不動就出課堂。想當年，我當先生的時候，連手機都是關機的……五娘暗暗腹誹著辛邴綸。
“夫君，許芸娘說……說你……已答應……納她為妾……”林文慧顫聲說道，眼淚滾落下來，滴在了五孃的身上，一會兒就浸進了衣服裡，只留下了一小團，一小團的痕跡。
“啊？”辛邴綸看向了許芸娘，顯然很吃驚，但一會兒就鎮定下來，不吭聲了。竟是預設了許芸孃的話。
許芸娘竟使出了釜底抽薪之計，果然有手段。爹爹要是真的納了她為妾，那以後我們母女倆肯定要隨時進入“戰鬥模式”了。
就為了當個妾，這許芸娘也是蠻拼的，五娘鄙視了許芸娘一眼。
轉眼看到辛邴綸既愧疚又歡喜的樣子，不由得暗罵了一聲“呸！也不是個好的。”
見了夫君那副模樣，林文慧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連日來的擔憂成了事實，悲憤、傷心、失落、絕望一齊湧上心頭，她緩緩地往地上落了下去……許芸娘趕緊去扶，卻不小心“崴了腳”……
辛邴綸本來去扶林文慧的，見許芸娘一跤跌倒，口中呼痛，便忙去扶許芸娘……
五娘看呆了，林文慧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