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559

ARES Ⅲ 太陽日548

“好了，鳳凰，幹得好。”通訊系統另一頭傳來馬汀尼茲的聲音，“對了蜓蜓恭喜你啊！這是你擔任飛行員的第十次成功模擬了。”

“謝了，”蜓蜓答道，“只希望不會真的輪到我。到那種地步，就說明出的差錯實在是太多了。”她從飛行員坐席中抽身，讓位給櫻桃莓莓，“Hermes，還是感謝你們如此遷就我。”

“沒問題的，蜓蜓。跟莓莓說一下我們今天還有時間再跑一輪模擬。”

“收到。”蜓蜓從自已頭上摘下那副人類無線電耳麥，轉頭說道，“老大，你還可以再跑一輪。然後我們就該斷開與漫遊車的連線，把它轉移到安全距離以外了。”

“謝了，”莓莓接過耳麥戴回自已頭上，“你確定自個回漫遊車上沒問題嗎？”

“那當然！”蜓蜓感覺受到了幾分冒犯，“我是體弱，但是暫時還沒弱到那種程度。”當然，她也覺得那聲暫時還沒聽起來也不怎麼舒服，但是還是有必要補充上；假設女王和暮光閃閃還是沒辦法來救他們的話，完全無法預料她的情況在前往地球的途中會有什麼變化。

“好，那就一會見了。”莓莓在飛行員位置上坐定，呼叫道，“瑞克，先給我們五分鐘時間復位一下操縱，我們再來一輪。這回給我們安排點高難度的。”

蜓蜓聽不到另一頭的答覆，自然也沒花時間去等。她戴好了自已的太空服頭盔，爬下梯子進入MAV下層，穿過氣閘。然後到了艙外又要攀著一架長長的梯子下到地面。落地後她不緊不慢走著，邁過長段延綿的電纜走出環繞的巨型電池陣外。

面前是那座支撐在之前從鳳凰號上拆下的一點結構框架上的蹺蹺板，還有停在蹺蹺板前的旅居者。蜓蜓伸出蹄去，為小小漫遊車輕輕拭去太陽能電池板上落下的幾粒灰。“你好呀小姑娘，”她開了口，“你現在應該一切都好吧。”

小機器人並沒有反應；它得到的指令是在收到新指令之前保持待命狀態。可是在蜓蜓看來，它的周圍卻散發著某種懇切的氣場，對行動的熱望。

“我們會給你留一塊好的充電電池，”她往下接著說道，“你還會有條連回地球的無線電鏈路。我在你輪子上塗的黏液在發射時派完用場之後，再過一兩個星期應該就會分解脫落。我也盡力給你的鏡頭拋了光。你接下來還有個很棒的新任務要做。希望你能盡興。”

旅居者還是一動不動，也沒有回答。

“行，之後我應該也沒機會再來這裡說話了，”蜓蜓最後說道，“那……就再見罷。祝生活愉快……如果機器人也有這種說法的話。”

旅居者沒有向她道別。除去那種準備聽令蓄勢待發的微弱意志之外，蜓蜓感知不到任何回應。

完結之後，幻形靈繼續朝移動房車的方向走去。她並沒有停下腳步向二號漫遊車或者Amicitas的遺骸道別；她與漫遊車之間沒形成多少感情，跟Amicitas則是在幾個月前就告了別。她登上拖車舷梯，穿過氣閘踏上艦橋——剛好和看樣子正在穿戴太空服準備出門的馬克與火球打了個照面。

“嘿蜓蜓！”興致高漲的馬克停下手頭著裝，彎下腰去隔著太空服和她來了個貼身擁抱，“莓莓的模擬是快跑完了嗎？”

“他們就要開始最後一輪了。”蜓蜓答道。

“行。正好，”馬克說道，“我和火球要去準備安裝閃閃引擎和配套的那些電池了。有星光幫忙的話，把它們搬運過氣閘，再固定到艙板上應該只需要一小時就能完成。”

“聽著不錯，”蜓蜓伸蹄解下自已頭盔的鎖釦；她往四下裡看了看，注意到駕駛艙車窗旁邊少了某盆綠意，“格魯特呢？”

“在這裡面呢，”火球指著馬克那件半耷拉著的備用太空服，“我們今天也把格魯特搬上飛船。全部私有物品。你要帶什麼嗎？”

蜓蜓搖了搖頭，“不用，有那塊銘牌就夠了。我不需要別的紀念。”一字一句皆為事實。她本來是想把旅居者帶回家的，可是這臺機器人放在休嘶頓只會成個挺佔地方還有點醜的擺設。而在這裡，它還能繼續發揮自已的價值。

留在這裡它會更幸福，她心底的那個瘋子想道。

“那好吧，”馬克答道，“有什麼事就在頻道上叫我們。”他小心地提起那件備用太空服，火球也扣上鎖好了自已的頭盔，拎起了某塊電池。

（有一件事蜓蜓倒是很期待的。星光熠熠在長期的精細管理之下成功保住了滿滿十一塊電池的魔能。其中八塊會帶上飛船，看樣子就是現在。還有一塊要用來給助推器系統做最後的補能。至於剩下的兩塊，星光已經決定了，可以把儲存的魔能完全釋放掉，在今晚執行三十八分鐘的魔法場，明天再接著開三十八分鐘，然後發射前夜留在漫遊車上的電池收集到的能量不管多少都可以全部用光。）

（八天以前，星光半夜起來上廁所時，發現蜓蜓整隻蟲緊緊纏在某塊已經基本放空的電池上，嘴裡嘬著電極一端。她看到這種情景卻並沒有發火，蜓蜓現在想來都感到意外；她只是問了句，“這樣會感覺好點嗎？”蜓蜓之後告訴她實話——“其實沒啥用”——的時候，她也只是聳了聳肩，上了船頭，之後也再沒提起過此事。蜓蜓通常是不怎麼會感到難堪的，這個經歷卻讓她破了防。今晚那能夠忘卻飢餓的三十八分鐘實在是讓她等得望眼欲穿。）

她不再打擾此刻有正事要乾的馬克與火球，獨自走進居住艙段。裡頭當然是氣味十足；大家都不願主動提起，但他們身上的每個角落都散發著臭味，至於那堆他們自離開居住區起睡了一路的破舊睡袋與鋪位床墊更是登峰造極臭氣熏天。（其實，唯一能力壓一頭的氣味也許在馬克的太空服裡面。其他幾位的太空服都是有空氣迴圈送進新鮮空氣排除廢氣的；馬克已經醃入味了。）

蜓蜓其實是有點想念居住區的。她絕對是懷念洞穴農場的。至於這片逼窘難聞，白天太熱晚上又太冷的空間嘛？她實在是迫不及待要把它永遠拋在身後了。在火星上生存的一切缺點，統統濃縮到了這小小一方空間之內。

可是此時只有在這裡她才有機會打個盹捱到午飯左右。她在堆積的床墊上倒下閉上雙眼，試著忽略掉她的同伴們在此遺留下的汗臭以及其他種種直令她反感的體味，轉而去嗅聞他們留下的情感。

這一著真是大錯特錯。蜓蜓並沒有意識到經年累月之間有多少情緒滲漏出來染透了床墊周遭的一切；如洪流般洶湧而至，往昔的迴音不由分說將她吞沒……

“今天我們誰TM也別想倒黴！我一定會保證這艘船安穩降落，我們都會安全得救，一切都會沒事的！”

“你是有什麼毛病？！你是要找死嗎？”

“你聽好了！給我把這些東西種出來！聽懂了沒？”

“他們收到了！！！”

“二十……八次……任務？”

“可不可愛取決於主觀看法，但是瘋瘋癲癲卻是客觀事實。”

“可能只是我的臆測。可能我已經瘋了。隨便問誰都會這麼說。”

“是。不過我也是個瘋子。不然就不會跟你們一塊來這裡了。”

“嘿，馬克，你踏馬給我把水晶戴上！”“知道了星光，再踏馬等我一分鐘。”

“比起我的直覺，我會更加相信你的。”

“那如果是手下們逼著頭兒繼續給他們下命令的話，還算不算叛變呢？”

“嘎嘣，嘎嘣，嘎嘣。”

“地球發來訊號了。他們知道探路者在這兒了。他們知道我還活著！！！”

“火星這個星球不怎麼友好，我們都想要趕緊離開這裡。”

“像你對待那些漂亮小妞一樣滿足我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小馬國充滿魔力的神奇土地上……”

“請您品嚐……培根！”

“沒問題的。你是全小馬國最強大的獨角獸。你也是這個星球上無人能敵的法師。你一定辦得到的。”

“這麼說吧，‘鋌而走險’可以說是我們太空專案的非正式格言。”

“有傷員！”

“馬克。”

你好，外來者。你要怎麼做？

“你們這些小馬們還沒明白嗎？這裡是個自由永恆宇宙。”

“但英雄永不言棄。英雄能夠在經歷大多數人都撐不過的難關之後存活下來。就是這麼簡單：活著。”

“該讓科學登場了。”“沒錯。魔法科學。”

“我最近有沒有提到過你的味道很棒？”

“還好我是龍。不用打工。”

“我現在不怎麼喜歡我自已。”

“地球需要更多公主。”

“哇。”“沒錯，哇。”

“發射我吧。”

“有什麼辦法能讓一隻龍在這裡差點死掉？”

“也許將來會有一天你可以有希望達到……獨角獸級別的酷。”

“……我的想法是，魔法靠你自已創造。萬物皆奇蹟。”

“蜓蜓？你沒事吧？”

蜓蜓終於醒來。大家都圍在她跟前，向她投來程度不一的關切眼神，“還好，”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起身，“怎麼了？”

“我們在轉移漫遊車的時候你都沒醒，”馬克說道，“你還睡過了午飯。我們都要開始擔心了。”

“我有睡過魔法場嗎？”

馬克苦笑著，“沒有，”他答道，“等你等到現在。一會還有晚飯。”

蜓蜓站起來，表現出一副睡了個好覺的樣子，之後又努力盡可能擠到離投射魔法場的那塊電池最近的位置。熬過了不知多久都只有片刻魔法場緩和身心的日子之後，此時此刻在她全身上下盪漾的魔能感覺起來是如此的美妙。

然而她卻在腦海裡歸於自已夢境中的光與影——其聲，其形，其景。與居住區的初見，墜毀的那天，他們走上前去看到天高地遠的一粒落日隱沒在穹頂之後。他們首次進入水晶洞的情景。隔著一座山的觀景臺，他們前往時的點點滴滴。塵旋。旅居者。星光挽救洞穴農場。飛火摧毀巨型塵暴。火球一口咬下水晶。必死無疑之時，力挽狂瀾駕著飛船讓他們全體平安落地的櫻桃莓莓臉上的神情。

不，她默默想著，我不需要這裡的什麼紀念。這個地方我會記一輩子。

還有我不願記起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