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309

ARES Ⅲ 太陽日305

“你要是敢弄壞一塊這玩意，”火球挺身擋在星光熠熠與牆上的彩虹水晶之間，“我就和你拼命。”

“你就不能讓一讓麼？真是的。”星光不屑地哼著繞過這位自封聖物守護者，“我得靠近仔細看看。而且再說了，它們也不像是很快就要消失的樣子。從馬克拍攝的照片來看，它們還在不停擴散。”

情況確實如此。在仔細審視過馬克在之前三四天拍攝的彩虹水晶的照片之後，他們發現，不知是什麼原因，最初在水晶表面盪漾的變幻色彩現在又開始朝著未受影響的其他晶體傳播——目前的擴散速度大致是每三天會影響新一排晶體。蔓延的速度並不均勻；較大的晶體塊，比如與星光的軀幹差不多大小的，需要好幾天才會完全轉化，但類似馬克手指大小的小塊水晶似乎在短短一夜之間就能完全轉變，甚至還可能更快。

就在星光啟動魔法場投射裝置準備進行三分鐘的環境魔法療養之前，馬克又拍下了另一張照片。他之後還會再拍一張，來對比看看環境魔法場的存在是否會導致任何晶體產生肉眼可見的變化。與此同時，星光也需要探測一下晶體裡面是否存在某種型別的附魔，而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他們目前急需重新貯滿電池，因此魔法場的使用安排一定不能過了量。

星光輕輕把蟲繭推到一邊，這樣她就可以直接靠到那些晶體跟前。她注意到擋在前面的蟲繭在它背後留下了一片未受影響的水晶形成的某種陰影，不過相比她使出魔法衝擊產生了這一彩虹效應的那天，這團陰影的面積已經顯著縮水。無論怎麼描述這一現象，這種感染向外生長的同時也在向內蔓延。

接著她深吸了一口氣，凝神將自己的視野集中在其中一塊水晶上，穿透表層窺探晶體內可能存在的附魔陣。

而……確實，裡面是有東西的，只不過即使是在她長期對魔法的痴迷研究中，都未曾見過任何類似此時此刻她眼前的這種附魔陣。

附魔陣的首要特點就是井井有條——通常造型是一個圓，但有時也會牽涉到三角或者更多更繁複的幾何紋樣。複雜度高的附魔可能會帶有數環或數層疊加的設計圖案，呈相互交聯或共軸佈置，圖案之間可能部分交疊或糾纏起來。但即便如此，如果你具備足夠的耐心，就一定可以看出設計自身的邏輯；若瞭解相關的魔法知識，就能推算出它的設計目的。

然而此刻盯著眼前彩虹水晶內部的附魔卻像是在想辦法捋順有整個餐館那麼大的一鍋麵條。也有可能是蠕蟲，因為就在星光注意力邊緣的幾團似乎正在移出她的視野。在觀察了另一塊水晶之後她又回過頭再來看之前的那塊，只是短短片刻，看到的情景都已經完全不同了。

這樣的一團亂麻沒有邏輯可言。絕對地，肯定地，毫無意義。

接著魔法場關閉了，混亂的景象從她眼前消失。她又重新集中精力，調動她的魔能儲備聚精會神再次嘗試……看到的卻還是如麵條一樣糾纏在一起的脈絡，它們肆意嘲諷著她的無能為力，炫耀著它們的雜亂無章，顯擺著……

……它們的無序。

“喂，星光？”馬克的聲音切斷了她腦中紛亂的思緒，“能暫時往旁邊挪一挪嗎？不然某篇科學研究的文獻裡就要出現你屁股的照片了。”

星光並沒有在意馬克的粗俗言論。頓悟就在此刻，她可不會錯過這樣的大好機會。“給我一件太空服，”她說道，“該跟家裡聊一聊了。”

AMICITAS：Amicitas呼叫馬爾的摩，使用星光太空服回覆，完畢。

ESA：馬爾的摩呼叫Amicitas，完畢。

AMICITAS：我要跟無序談一談，現在就要。完畢。

ESA：請再重複一遍，完畢。

AMICITAS：星光——重複，我要跟無序談談。完畢。

ESA：暮光——你是瘋了嗎？！你也清楚我們一直都在儘可能讓無序與任何太空中心保持距離的！

DISCORD：你這樣可真不禮貌。想想看，你有像我這樣的一位最親切最真誠的好友，卻都不允許我來幫忙。

ESA：暮光——你是怎麼進來的？完畢。

DISCORD：噢，暮光，這個問題我還是不回答你比較好。告訴你答案只會讓你發火。而且天知道你最近為了準備天使十一號的發射都忙成什麼樣了。都上報紙了，對吧。

AMICITAS：無序，我們這裡有個怪怪的附魔之類的玩意。你最近有關注我們這裡的情況嗎？完畢。

DISCORD：那還用說，小蝶在我們每週茶會上都會跟我提到發生的這樣那樣的事情，然後跟斯派克、大麥和雲寶的遊戲夜上也會聊起，當然還有我參加的反派改邪歸正互助小組，也能碰上蟲繭女王。

ESA：暮光——最後一個是他編的。繭繭現在正在Concordia上執行天使探測器回收任務。完畢。

AMICITAS：隨你怎麼說吧。之前我們用我們這裡的全部魔能朝著蜓蜓的蟲繭噴，給她注入足夠能量把她從繭裡叫出來。結果算是起了作用，但是卻把她身後的水晶變成了這種會變化顏色的晶體，而且這種效果還在慢慢蔓延。裡面帶著一種非常醜陋的附魔，長得像是整個世界上的所有爬蟲都變成了魔能，佔據了每一塊晶體。你對這個有什麼瞭解嗎？完畢。

DISCORD：抱歉了，這方面的東西我沒研究過。我甚至都沒法直接觀察到你們所處的宇宙——暮光之前已經問過我了。我現在能說的只是，在你們那個地方，秩序與混亂並無分別。對初態的依賴受量子不確定性影響而減弱。真是個無聊透頂的地方，千真萬確地死氣沉沉。不過我倒是可以……

ESA：暮光——無序？可以什麼？完畢。

AMICITAS：無序，通訊檢查，完畢。

DISCORD：想讓我猜猜看嗎？

AMICITAS：可以，完畢。

DISCORD：問問看你那位朋友知不知道“湧現性質”。這個不屬於我一般瞭解的混沌領域，但我還是願意時不時接觸新鮮事物的。

AMICITAS：收到了，“湧現性質”。謝謝你了，無序，感謝你的幫助。完畢。

DISCORD：噢，能得到欣賞真是太棒了！能被我碰上的這種機會可不多。對了，得回去繼續幹活，到各地散播隨機行為與奇特巧合了！拜拜了您嘞！

ESA：我覺得他應該下了，完畢。

AMICITAS：還沒呢，完畢。

DISCORD：下了。完畢。

AMICITAS：感謝你們二位。Amicitas通訊結束。

“把字典給我，”星光說著把她泡在泥潭裡的太空服拖了出來，“我要確保這個詞的翻譯完全正確。”

在圍坐一旁的大家出於純粹好奇看著她在電腦面前搗鼓了五分鐘之後，她終於開口了，“混沌讓我問你有沒有聽說過‘湧現性質’。我應該沒說錯吧？是從什麼東西里冒出來的某種性質嗎？”

“唔，”馬克換了個站姿，“你們那裡有個傢伙的名字叫混沌？”

“這個很難解釋，”星光答道，“更好的說法是有個傢伙就是混沌。混沌這個名字翻譯得不對，但是他有個頭銜是‘混沌領主’。他有能力讓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隨機在他周圍發生——是那種真的完全沒道理的事情。”

“他邪惡得很，”櫻桃莓莓看起來受了不小的驚嚇。星光無意間想到，莓莓在他們被困火星期間允許自己表現出害怕的次數並不多。

“是個討厭鬼。”飛火嘟囔著。

“他可怕極了，”蜓蜓縮起身子壓低聲音，像是她認為他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憑空出現一樣。

火球只是聳了聳肩，“沒見過他。”

“行……吧，”馬克被他們的這種反應搞糊塗了，“但你們對於作為一種自然力的混沌有什麼瞭解？”

“啥？！混沌一點都不自然！”星光反駁道，“混沌是……和諧的反面？混沌是崩壞的！以前有過小馬嘗試過研究混沌，到最後都被逼瘋了！混沌甚至還隨身帶著小卡片，警告小馬不要再去研究他了！”

“所以，就是不知道咯，”馬克說道，“那好吧。我儘量簡單解釋一下。人類是我們星球上唯一一種有能力以語言的形式表達抽象思維並代代相傳的物種。還有許多其他動物的能力很接近——比如鯨魚、某些烏賊、大象、大猩猩、黑猩猩、鸚鵡之類——但相比之下還是有點差距的。曾有幾十年間，人類科學家一直在探究其背後的原因。”

“再之後我們總算有了發現，不過結果卻與我們的預期大相徑庭；我們的大腦並不是被有意設計為具備智慧與自主意識的。自我意識不過是我們大腦的複雜度帶來的副產物而已。即使到了現在，我們也還是完全沒有能力指著一簇神經元肯定地說出，‘這一現象代表他在思考某某’云云。”

“行……所以你是想說那些水晶現在會思考了嗎？”星光試探著問道。

“沒有，不是，”馬克解釋道，“我想表達的意思是，意識與抽象思維的能力就屬於湧現性質。它們是一個極其複雜的系統產生的意料之外的產物。你是無法僅根據組成系統自身的各部分來對它們做出有效預測的。是系統各個部分之間相互作用的方式協同創造了它們。”

“我還是沒聽明白。”星光敗下陣來。

“我給你舉個例子好了，”馬克想了想，“大概，呃，在四十多年以前，有一群科學家搞了一堆可以給自己的內部電路重新接線的小機器人——別問我原理，我沒研究過機器人。那些機器人還自帶了無線電接收器。如果機器人可以精確檢測到在某一特定頻率發出的廣播，它就能得到獎勵。但科學家們並沒有告訴機器人該怎麼做。他們只是退到旁邊圍觀，讓機器人開始猜測。誰猜的結果與答案最接近，誰就會成為下一代機器人的模板，依此類推。等迭代過了一百代機器人之後——他們每隔一天左右會造新一批機器人——這些機器人就已經有能力在百分之九十八的情況下準確發現指定訊號了，不會與其他訊號混淆，也不會在沒有訊號的時候出現誤報。”

“但接下來的才是重點。他們觀察了一下最後一代的結果。為了達到相同的目的，這些機器人發展出了大約十幾種不同的方法。其中沒有任何一種是人類設計者會採取的方法。還有幾種方案，在科學家們看來，甚至根本就不應該能起作用。結果中有一半的方案科學家們都完全沒法搞懂工作原理。這些機器人完全是憑著機緣巧合構造出了問題的解法——最終的幾種解決方案，全部都是猜測與失敗與垃圾程式迴圈形成的產物，是一團糾纏在一起，沒人能夠理清頭緒的混亂的電路與程式碼迷宮。”

馬克說到這裡遺憾地搖了搖頭，“有些地方的細節我可能記錯了，”他說道，“上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還在讀大學。但總之這是一個湧現性質的活生生的例子。取決於理解角度的不同，隨機可以導致秩序的產生。即使是最簡單的一套規則，執行起來也可能產生出乎意料的結果。事實上，我們世界的一切生命形式都來自於一套執行了無數年的簡單規則。”

小馬們紛紛前席，重心挪動把她們蹄下的泥土壓得嘎吱作響，在安靜得落針可聞的洞穴中迴盪。“你的意思是說，”大受震撼的星光輕聲喃喃道，“你們人類——你們的整個世界——都是基於混沌產生的？”

“我早說過了，”蜓蜓開口道，“這就是個自由永恆宇宙。”

“當然了，還基於許多其他東西，”馬克說道，“混沌只是我們提出的一種解釋而已。”接著他歪了歪腦袋問道，“可這怎麼會和我們要做的事情扯上關係？”

星光把她在水晶裡觀察到的現象轉述給大家。

“啊哈，”馬克聽完她的解釋之後回答道，“你的朋友混沌是在告訴你那些彩虹晶體的產生機理。你之前打出的魔能一定是在水晶上意外佈下了一些隨機附魔。而其中至少有一種能夠自我複製。”

星光又看了看那些水晶，神色有些驚駭，“它們……它們活了？？？”

馬克考慮了一會。“星光，我不清楚你們小馬的看法如何，但人類有關這一話題的討論已經持續了數百年了，而我們一直都沒能提出一種能讓大家都滿意的對生命的定義。不過這些水晶顯然不能算作生命體。沒有呼吸，沒有進食或排洩，也沒有繁殖的行為。這種附魔本身倒也許有資格稱為生命，不過這樣一來計算機程式就同樣可以納入生命體範疇了。”他說到這裡得意起來，補充道，“說起來，我們還寫過這種題材的科幻故事呢。”

“你說這種話也沒法安慰我啊！”

馬克聳了聳肩，“真正的問題在於，它會不會帶來什麼不良影響？”他指著天花板上的光源說道，“如果這些彩虹之後蔓延到上面太陽燈那裡的話會發生什麼？”他又指了指火球，“讓他吃彩虹水晶會不會有危險？”

“不打算試，”火球堅決答道，“我們到洞穴深處去，把我到發射要吃的所有水晶都切好，很快帶到居住艙。這樣之後，就沒問題了。”

“最後，”馬克繼續說道，“這些彩虹會不會對植物產生影響？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它們其實不會自己發光，至少不是在可見光波段……”

星光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答道，“該讓科學登場了。”

“沒錯，”馬克也點了點頭，“魔法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