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256

ARES Ⅲ 太陽日253

火球抱住一柱水晶，同時盡力不去思考自己當下的諷刺處境。當然他的內心抗拒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更加深刻地把自己被幾噸閃亮水晶拍扁的想象畫面印在了腦海裡。

“我們真必須這麼做？”他緊盯著兩圈蜂鳴著飛速旋轉的魔法鏈鋸，淡藍光刃透出的鋒芒近在咫尺，嚇得他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這感覺是個壞主意。就像我想出來的那種。”

“閉嘴。”星光正凝神幾厘米幾厘米地來回撥整兩塊鋸盤的位置，沒好氣地說道，“等會我開始切割的時候你做好準備承重就行。要是這塊晶體砸到地上，磕碎了就完蛋了。我們就得推倒重來。”

一旁立著的馬克今天的唯一用途是搬運星光工作所需的魔法電池，因此他識趣地緘口不言。

“說得倒輕鬆。”火球對這句老套英語的喜愛與日俱增。當然了，他嘴上這麼說，腦中想著的卻是：火球於此處安眠；生於（吃）寶石，死於（扛）寶石。

前提是那隻獨角獸不會像前天把飛船大卸八塊那樣把他剁成兩半。

“我說了，別發牢騷，給我閉嘴。”星光又把一片鋸盤向下挪動一絲，接著點點頭示意就緒。

“龍可不會嘮嘮叨叨發牢騷，”火球一本正經地辯解道，“我們要麼不說，說了就是認真的。”

“D+。”星光沒心情與他爭論，說著就把鋸盤向前推進。

很快火球就感覺到爪中這一方巖塊增加了重量，奮力支撐了兩三秒之後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星光那來勢洶洶的切割咒並沒有傷到自己。不過暫時還沒到他可以鬆口氣的時候；水晶的質地如同玻璃一樣光滑——畢竟本來就是結了晶的石英——拼了命一樣要從他的臂膀裡掙脫出來滑向大地。他的應對方法是嘗試抓得更緊，緊到樹幹一般粗細的水晶柱稜角切進了他臂膀覆蓋的鱗片。

接著一層魔法把水晶包裹起來，把它抬出了火球的懷抱，小心地把它轉向一側，接著——輕輕地——把它放到了地面上。

這塊大石頭落了地，火球也隨之鬆了一口氣，順便撥出了一點黑煙。“你怎麼不一開始就這樣？”

“那我就得同時施放兩個咒語了，”星光答道，“以前在馬國我的確做得到，沒有問題。現在要我在這裡，只靠電池？想多了。”紫色獨角獸繞著石柱慢慢轉了一圈，上上下下仔細檢查。“看起來應該沒問題，”她最後說道，“沒有瑕疵，沒有裂痕，尺寸也完全夠用。現在請你們退後。”

這截自一段斜斜穿過洞穴的石柱當中切下的晶體塊本可以製成十幾塊常規魔法電池的核心，甚至還能用它製造出四塊馬克的上司之前提到過的那種三米高的巨型魔法電池。然而由於洞穴裡尺寸這麼大的同時質地還足夠純淨的晶體一共就這麼兩塊，因此眼前這塊會被用於製造八塊大小更加合理的大號電池——橫截面三十平方厘米，長度一百五十厘米。

材料當然會有浪費。石英自身的性質決定了它容易生長出六角形結構。而電池則會被製造成方便堆疊的長方體——原本的設計是正方體，不過現在為了嘗試以有限的材料儲存儘可能多的能量，改成了長方形稜柱。刨去多餘水晶的過程本來應該跟給土豆削皮差不多，然而在這麼一個連土豆皮裡的些許營養也珍貴到不可浪費的星球上，寶石的切割工作要細緻得多。具體說來是藍刃仔細的切割，再用魔法細細削去原本的六角露出四方。對待晶體的末端也是同樣小心謹慎，每個角落都修整成方形。

接著，在星光把修整完成的晶體塊從廢料中取出之後，她又仔細地重新校準了切割咒，開始動刀——一塊，兩塊，三塊——把晶體塊切割成完全一致的八段。旁邊馬克手裡全程一直抱著的那種普通電池一塊的重量是六十千克，而眼前這八塊新鮮出爐的水晶每一塊都重達三百千克。

這也是火球今天過來幹活的唯一原因——重量。星光只有依靠身邊的電池才能舉起重物；沒了她的魔法，她的力量與其他普通小馬沒有任何分別。馬克的力氣要稍大一些，不過就算在火星引力環境下他也沒法獨自扛起這麼一塊最終成品。唯有火球足夠強壯，可以短暫託舉起超過兩噸半的岩石，給星光留出切換咒語的喘息時間……同理，也只有他足夠強壯，可以一次一塊把這些晶塊扛出糾結走廊帶到洞穴前部，在那裡組裝成電池。

對此火球也沒什麼怨言。他會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他不是技術員，不是工程師，也不懂法術。他只能持握工具，搬運重物，按照他聽到的吩咐行事。他比較擅長的事情只有兩件：駕駛火箭，以及太空行走。既然這兩項技能在火星表面派不上多少用場，他現在只能盡力而為在旁邊幫忙；儘管他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諸多不滿意，卻從來沒有抱怨過自己的任務。

除非這一任務威脅著要他的命。他還只是青年龍，這麼堆著的三噸石塊還是可以讓他嚐盡苦頭。

火球把切割後一塊塊方便加工的塊狀晶石搬運到洞穴入口處，一路上嚼著邊角料鋸末當零食。他給星光熠熠打下手，幫她把每塊水晶套上電池外罩，按她的指令彎折金屬框架，固定住晶體成為底座。

“對了，”他試探著問道，“我們可以……呃……開……呃……不是開洞，是……溝？在水晶上面開溝。讓框架更牢靠。”

“行不通，”馬克搶在星光之前開了口，“我們發射的時候這整個東西會震得像個sonufa……總之會抖到你難以想象。光是震動就有可能會震裂水晶；要是為了安裝電池外殼框架在水晶上開溝，反而是給裂縫準備好一處突破口。”

“他說得沒錯，”星光接著補充道，“我們等會還要給晶體上部造個固定用的套箍，否則起飛的時候電池會直接抖成碎片。不過切割工作我們已經完成，接下來不會再有了。”她盯著一面白板上繪製的繁複圖示，形狀看上去像是一個魔法圓環，數字8還有一隻雪人為了與無序作對搞出的傑作。

“我們就不能用你們飛船拆剩的廢料造個大一點的電池框架嗎？”馬克問道，“從頭開始造個新的會牢固許多。”

“也許吧，”星光答道，“如果在馬國的話是毫無疑問，不過在這裡我對自己的技術可沒多少把握。要是我在重構電極至陣列接線的時候馬失前蹄，不但新電池造不出來，連老電池也會一起報銷。這種事情本來應該是要請教蜓蜓的。”她湊近白板上的示意圖仔細研究起來，“現在請大家安靜，我要專心搭設新的附魔陣了。”

“你這次要做多少？”莓莓又問了一句。

“就四塊。”星光耐著性子答道，“跟以前造普通電池的時候數量一樣。現在請務必讓我集中注意力，接下來的步驟非常重要。”

馬克把最後六塊備用電池拉到場地這邊來，開始給其中四塊接上線路。“火球，你能拿一下魔法場生成器嗎？你知道的，就是那種……”馬克說著發出嗡嗡聲，比劃了一下投射裝置天線上升起的那種火花。

“馬克，我知道那是什麼玩意。”火球發出低聲怒吼；不知是多久以來的頭一次，他的鼻孔中冒出了一縷無名火。

“好好好，”馬克連忙辯解，“我只是不確定你是不是還記得怎麼說。”

“馬克，我知道該怎麼說話。”火球咆哮起來。不知為何這個人類今天惹得他很是心煩意亂。

“火球，他又不是有意的，”莓莓勸解道，“別太在意。”

“可是他每次都是這樣！”飛火也嚷嚷起來，“他總是說會改，但下次還是一模一樣！”

“喂，什麼意思，”馬克不樂意了，“這種話TM根本不公平，你自己心裡清楚！”

“飛火，你現在發火幹什麼！”莓莓擋在飛馬與人類之間拉架。

“你管得著嗎？！”

“那你TM到底想讓我怎麼辦？”

“不如對待我們的時候……”

“喂！！！”

火球驚得往後一躍，他的本能這時又把火星引力忘得一乾二淨，反應的力道大得過了頭，推得他措手不及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強烈的閃光又毫不留情地喚醒了他對前幾天電閃雷鳴的深刻恐懼。

看著大家都四散倒在泥地裡，剛才應該都經歷了與他一樣的情況。

星光則是例外，懸浮在半空中發著光，一束純粹的魔能由她身旁放著的電池噴湧出來，流經她的全身。“你們一個個都什麼毛病？！”她的高聲質問在洞穴四壁迴盪。星光揮蹄指向身後懸垂在洞穴壁旁的蟲繭，跟前停著那隻日夜守護的小不點機器人。“當著蜓蜓的面像話嗎！”

火球的五臟六腑都羞愧得蜷縮起來。他剛才哪裡想得到蜓蜓。剛才他的腦中唯一的東西……只有……滿腔憤懣……

而且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麼讓他發了這麼大的火？

星光又飄回地面，釋放了魔法。方才把她的身體與電池連線起來的光束頃刻消散了。“你們全體，”她下了命令，“今晚都去給希爾茲博士發郵件。現在先一個個去向蜓蜓道歉。”

最後一個擁抱蟲繭的是火球，低沉地嘟噥著，“對不起。”不過這次由他收尾的原因只是他一開始就離蟲繭最遠。

新電池造好了，他們又開啟魔法場，一直開到用光了最後一塊電池，全程幾乎一言不發。大家都自覺地儘量保持著眼神上的距離。接著，在又一輪與蜓蜓的擁抱和道歉之後，他們靜悄悄地離開了。

在回居住區的半路上，馬克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怎麼我們之間的關係突然就變得那麼緊張了？”他問道，“我感覺自己不管說什麼都一定會戳得誰火冒三丈。”

“神經緊張。”飛火答道，“我們有過好幾次死裡逃生。煩躁。焦慮。還沒有好轉。有時候打過怪物之後會這樣。”

“我們全體，”星光堅持道，“都需要跟希爾茲博士談談。”

“以前太空競賽的時候從來用不著什麼讀心巫醫的。”莓莓悶悶不樂。

火球差點說漏嘴，努力把即將脫口而出的那句顯而易見的反駁給嚥了回去。只要對古早太空競賽稍有一點了解——不只是幻形靈，還有其他那些張三李四阿貓阿狗創辦的各種太空計劃——就會明白參與其中的每一位都得去好好看看精神科醫生。

可現在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時候。

然而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星光……這封郵件，”火球試探著問了一句，“會打分嗎？”

“去問希爾茲博士。”

這句話之後，一切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