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繭繭的座艙漂浮於獅鷲之海隨著浪捲浪舒自在飄蕩，等待載具回收。ESA也許更偏好有翼著陸器，但是繭繭還是喜歡傳統航天艙。按照繭繭自己的話來說，如果你要坐著這樣一個包裹著大火球、氣動特性相當於一塊板磚的飛行器從太空返回的話，給它加上一對翅膀就堂皇稱之為滑翔機絕對是腦子進了水。還不如就當板磚用來得方便。

繭繭本馬正安坐在座艙中央飛行坐席上，旁邊簇擁著剛剛完成自己航天生涯首秀的犛牛與獅鷲。返回大氣的過程平平無奇，從脫離空間站到座艙濺落海面都是一切順利。廢話，繭繭自鳴得意地暗想著，畢竟是我在掌舵。

三十天之後她又要再次入軌把這一過程重複一遍。三十天遨遊太空，三十天停留地面，這就是她現在的工作節奏，至少在另一個宇宙中的逃生火箭——是叫Mahv還是什麼來著——準備好發射的最早可能日期之前都是如此。Concordia將長期處於待命狀態；雖然希望渺茫，不過只要他們發現了Amicitas著陸所在宇宙的位置，就會立刻躍遷到那裡直接與本土生命體一同協調開展救援計劃。如果發生這種情況的話，擔任任務指揮的不是她就會是雲寶。

當然，一旦難民們擁有了自己的救援火箭，計劃就會調整為確定目標宇宙方位之後立即搭救他們返回。不過根據難民們的說法，這一天至少還要再過半年才會到來。

隨波逐流的座艙突然猛地一顛，被什麼東西拎出了水面。引導太空艙再入返回安全著陸仍然有些不確定性，但是CSP的技術水平也有了不少長進，至少比以前只能做到落入正確的海洋好多了；現在他們可以把飛行器的著陸點控制在回收駁船方圓幾十千米的範圍之內。因此飛行器濺落之後不過幾分鐘時間，座艙就被回收小隊發現，在魔力的控制下懸浮於空中，準備放到駁船上運輸回休嘶頓進行整修。

這些都是平平無奇的例行公事。然而當繭繭開啟艙門時，出現在駁船甲板上的某隻紫色天角獸絕不屬於正常現象。

沒有開場白，暮光閃閃開門見山：“我們得談一談了。”

繭繭環顧四周。駁船上有一間控制室，提供牽引動力的拖船上有間小隔間，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毫無隱私可言。甚至對缺乏隱私這一點也是毫不避諱，還給拖船與駁船的控制室嵌上了一覽無遺的超大窗戶。“就在這裡？現在嗎？”幻形靈女王爬出太空艙問道，“面對……”

“發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暮光說道，“就在兩天之前，不過我們決定等你安全著陸之後再告訴你。”

繭繭腦中的想象開始天馬行空起來。她明白這種邏輯。而且她還了解暮光閃閃其馬，以幻形靈的標準來看絕對是個口無遮攔的碎嘴子。因此如果不僅是公主自己選擇噤聲，同時還命令集體保持沉默的話，他們得知的這個可能會在有致命風險的再入返回過程中導致無法集中精力的威脅絕對非同小可，意味著某種會讓繭繭無力自持情緒失控的事件。更不用說這位公主還決定親臨現場，在她出艙之後的第一時間把這個訊息告訴她……

“告訴我吧。”她做好了最壞打算。

暮光把情況告訴了她。

情況與繭繭預料的一樣糟糕。

泰迪並沒有焦急地來回踱步，也沒有大力錘擊桌面發洩情緒。他的面容仍然是冷靜、沉著、一絲不苟。然而他卻不斷擺弄著手中的鋼筆，敲擊桌上的記事本，拇指與食指捏著筆身撫過，又拎起鋼筆另一頭讓懸在空中的筆端自由落體，划著圓周擺盪下來敲回記事本上，如此週而復始。這種程度的坐立不安文卡特以前倒是見泰迪犯過，只是記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吧。”他最終輕聲說道，“我們要在馬克會康復的前提下繼續開展工作。失去蜓蜓會對救援任務產生什麼影響？”

“影響很大。”文卡特答道，“蜓蜓是他們的任務工程師。也只有她有能力維護他們的太空服，過去二百二十個太陽日中已經有過兩輪維護，還有一次緊急修補。除非小馬他們那邊的世界發生什麼奇蹟，他們接下來會有超過三百個太陽日的時間得不到太空服維護，而他們的太空服已經出現了磨損問題，沒有備份也無法更換。更不用說所有改造小馬系統適應我們需求的工作都必須推遲。”

“小馬宇航員們提到的那個繭也很麻煩，”米切嘟囔著，“他們說這種東西從來沒有驗證過能否承受真空環境。只要她還有活著的可能，他們就不會拋棄她，所以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必須設法把她給弄出來，穿上太空服轉移到漫遊車上。他們不會願意配合任何會阻礙這一操作的計劃。”

“蜓蜓是外星機組中僅次於櫻桃莓莓第二受歡迎的外星人，”安妮說道，“這次意外的爆炸性訊息TM就像用原子彈潑糞一樣傳得網上到處都是。唯一把現在這種混亂局面與事故肇因歸罪到蜓蜓身上的還是上次那群想讓外星人去死的混球們，在網上得意地嚷嚷著‘果然不出所料’。但是問題在於TM幾乎其他所有人都以為她要死了，馬克也要完了，剩下那幾位沒了她和馬克也指定沒救了，而NASA這幫人TM的只能乾瞪眼啥都做不了。”

泰迪停下了手中敲打鋼筆的神秘儀式，“我們現在還能怎麼辦？”

繭繭扶著額承認道，“行，蜓蜓是搞砸了。”她接著說道，“她搞得非常砸，但是我也真的沒法怪罪她。如果是我的話我可能也會做一樣的選擇。當然救那隻猴子除外。那件事我可能不會做。”

“他不是……”暮光閃閃翻著白眼嘆了口氣，“馬克是人類，不是什麼猴子。而且他需要我們的幫助。比如首先你可以告訴我們要怎麼治好他。”

“沒法治，”繭繭答道，“被某隻幻形靈吸乾了愛是沒有解藥的。受害者要麼能夠自行恢復……要麼就永遠無法恢復。”

“沒法治？肯定會有什麼辦法的！！！”

繭繭思考起來。一方面，再往深處討論下去就有風險暴露那些她即使是在和平時期都要設法保護的秘密。不過另一方面……反正她自己也都不太確定。“與幻形靈脫離接觸一般就能釋放受害者，”她最終說道，“雖然受害者在一段時間之內都會比較虛弱。不過就算做不到……你哥哥在面對面接觸了我選擇的化形物件，他的愛馬本馬之後很快就恢復了。這件事你應該還記得，對吧？”

“沒錯，每次我們要合作的時候都會想起這件事，”暮光閃閃聽起來不怎麼高興，“但是我還是試著放下成見……”

“是是是，和諧友誼什麼的，知道了，”繭繭打斷了她的說教，“我要表達的意思是，如果這位馬克能夠與蜓蜓為了覓食模仿的那位親人接觸，也許會有幫助。與真人面對面，甚至是肖像或者話音都有可能驅散他受到的魅惑。”

“就這？”暮光問道，“沒有咒語，也不需要注入愛意什麼的？”

“公主，這真的已經是我能提供的最好建議了，”繭繭說話也不怎麼客氣，“別忘了，我們幻形靈在不久之前還沒有任何理由要關心食物的死活，只要確保他們能持續為我們產生愛就足夠了。我們這裡可沒有你要的那種臨床試驗資料可供參考！”

“這一疏忽也亟需糾正，”暮光聽起來不怎麼買賬，“不過下次再說吧。那我們要怎麼把蜓蜓從那個繭里弄出來？”

“沒有辦法。”繭繭乾脆地答道，“你的報告提到的是一個不透明的繭。這種繭是用於長期休眠的。”其實這種繭也可以孕育蟲後，但是繭繭覺得沒理由要向面前的小馬傳授這個知識點。而且那裡的環境既缺乏魔力又絕對沒有（蜂）皇漿，這種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發生。“強行破開蟲繭會傷害到居住者，甚至可能導致死亡。等到她感到安全自然就會離開，破繭的時機無法加速只能等待。”

“你說這些也幫不上什麼忙啊。”暮光忍不住發起牢騷。

“你首先問了我一個我從來不需要知道答案的問題，之後又問了另一個不管你樂不樂意接受都只有這麼一種答案的問題，我能怎麼辦！”繭繭氣極，咆哮起來，“小馬們，為了你們，為了我的女兒與我的頂尖飛行員，我已經在盡全力了。停止無謂的抱怨，我們來談談著陸器吧。”

“啥？”

“要等到小馬他們那裡採取行動之後我們再跟進，這種想法我是不同意的，”泰迪說道，“我們現在能做什麼？”

“精神緊張症仍是一種我們瞭解不多的疾病，”希爾茲博士坐在某把辦公椅邊沿說道，“馬克隨時都有可能脫離這一狀態，也有可能再過好些年都只能維持現狀。他需要立刻接受醫療護理，然而這隻能等到有人帶他離開火星之後才有可能。”

“我認為我們只能假設他能夠儘快恢復了，”泰迪一番思考過後下了決定，“如果沒有馬克的技能與他對Ares系統的瞭解，普內爾計劃就會付諸東流。而我們也已經從外星難民那裡得知他們的太空專案可能無法在短期內建成一艘既能在火星著陸又能自主返回的飛行器。”

“顯然我們錯估了形勢，我們的宇航員未必能撐到救援到來的那一天，”繭繭說道，“我們需要儘快趕到他們那裡救他們回來。我們設計一個能把他們接回來的著陸器需要多長時間？”

“你在開玩笑嗎？”暮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月球著陸器有多大？再想象一下你設想的這個飛行器要降落到一個引力比月球大三倍的星球上！大氣層足夠稠密，會在上升段產生顯著阻力；而著陸時大氣又顯得太過單薄，連提供氣動減速都做不到！而且還要在你原先機組配置的基礎上多運載六位！更不用說我們這次一點魔法都不能用，甚至連臨場咒都是奢求。”

“那就讓Concordia負責通訊中繼好了，”繭繭滿不在乎，“電池管夠。”

“一次降落到起飛長達兩個小時，”暮光仍然不放心，“這還沒算上與Concordia會合需要多長時間。而且Concordia在這段時間裡會一直消耗能量，最終會能量不足無法躍遷回我們的世界。”

“你這意思是說辦不到麼？”繭繭反問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建造與測試都需要時間。我們得在吙星上實施飛行器著陸與回收的測試，就算我們使用Concordia來回運載著陸器都需要一年時間才能完成。我們還要設計飛船。我們還要訓練任務班組。還要進行無馬著陸，確保飛行器不會導致乘客喪命。再之後還有載馬操控著陸與升空測試。這些加在一起的耗時實在是太長了。靠人類的飛船反而更快。”

繭繭不屑地冷哼一聲，“這我無法接受。”她說道，“如果我們不能儘快趕到的話蜓蜓就要死在那個活地獄裡了。而且只有我能夠把她從繭裡哄出來。”

“我們甚至都還沒找到他們的位置，”暮光繼續絮絮叨叨，“在我們真正找到他們之前，就算無序贈給我們一個包裝精美，帶著傳說中女王上神親筆認證的著陸器作為禮物……就算是那樣我也絕不會相信……”

“夠了！”繭繭聽夠了公主的說辭，氣得背過身去。“如果你只會成天找各種藉口說我們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那天角獸公主到底有什麼用？”

“繭繭，我的學生就在那裡。我的第一位學生。”

“我的女兒也在。雖然是眾多後代之一，但仍然屬於我。”

“我知道。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去營救他們的時候必須確保計劃萬無一失。因為我們的機會也許只有一次。”

繭繭心裡想要駁斥這一點，攻擊其背後的邏輯，質疑公主的行為動機……然而終究是做不到。他們的確必須儘快趕到……但他們也不能出任何差錯，必須首戰告捷。“我知道，”這句話剛一出口，她便暗自責罵自己在言語當中流露出了太多真情實感。她都已經能感受到那個書呆子身上噴薄而出的同情了。

“繭繭……”

“你走吧，”女王冷冷下了命令，“這段音……這……這段對話到此為止。”

“走？”暮光環顧周圍示意道，“我們在駁船上啊。”

繭繭朝四周望去，這才意識到有多少目光正聚集在她們兩位身上。絕了。就這麼在眾馬面前自我公開處刑。“反正別管我了，”她小聲嘟囔著，“你的憐憫還是帶到別處去吧。”

“不行。在這種時候朋友是不會互相離棄的。”暮光閃閃說完還以身作則走向繭繭，坐在她旁邊。

看來她是不打算走開了。

繭繭不由得注意到，暮光閃閃非常識趣地沒有伸出前蹄或翅膀摟住她以示安慰。這當然是好事，因為如果她真敢這麼做的話，不管現在是不是和平時期，她都會立刻把它撕爛。

“我們可以請求外星組員與他們的上級討論此事，”泰迪說道，“但是就目前來看把希望寄託在外星救援任務上只是徒勞。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才有幫助？”

“緊張性休克的理想療法首先要將患者安置在能讓他們感到安全可靠的地方，”希爾茲博士答道，“在火星上我們是沒有這種條件的。接下來是對抗腦內生化環境失衡的藥物干預手段。凱勒博士與我都不願意推薦，因為小馬們沒有能力測定體內神經遞質或者內啡肽的水平，而我們也希望他們不要亂動醫療箱內的材料。當然，電擊休克療法也因此不可行了。”

房間內的其他人默默點頭表示瞭解。

“退而求其次的話，”希爾茲接著說道，“還可以與親友和患者信任的人接觸，前提是他們不是導致緊張症發作的原因。也許馬克的父母與Hermes組員們可以錄製一組簡短訊息透過探路者渠道傳送過去。”

“只能接受音訊，”文卡特補充道，“我們的資料傳輸速率現在只有大約每秒750位元了，而且還在繼續下降。也就是說每過三小時才能傳輸1MB資料。影片絕對沒門。即使是音訊訊息也只能非常簡短，音質很低。”

“那就給音訊帶上一小張照片吧，”希爾茲博士提了個建議，“雖然效果不會有完整影片那麼理想，但也會有所幫助。在這種情況下文字訊息起不到任何作用——沒有直接交流的感受。”

“就這麼辦，”泰迪說道，“我去給沃特尼家裡人打電話安排。米切，你負責跟Hermes組員們聯絡。小文，你還知不知道有其他人……”

文卡特搖了搖頭，“馬克以事業為家，”他解釋道，“他在訓練期間有過幾個女朋友，但是都沒能談多久。與他最親近的人是他的父母、Ares Ⅲ機組同事與小馬他們。”

“也別忘了他的書呆子一面，”米切插了句嘴，“馬克很喜歡超級英雄電影與科幻小說。也許我們能請來一些他最愛的演員幫忙。”

“給我開張清單，”安妮直爽說道，“我去搞定。大半個好萊塢現在都堵在我門口問我能不能幫上忙，門檻都快踏破了。”

“那好吧，”泰迪結束了會議，“讓我們給馬克看看他能得到多少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