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223

ARES Ⅲ 太陽日221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蜓蜓聽著艙外火星無比清晰地低喃著流利的幻形靈古語（這當然不是什麼難事）。對此她並不關心，主要因為艙內其餘諸位也都聽得一清二楚。小型塵暴席捲而過，空留下綿長又徒增煩擾的風聲窸窣。

NASA早前預報過這次塵暴，難民們在太陽日220給室外的一切物體儘可能做了防塵保護之後一整天都退居艙內，躲避火星表面那遮天蔽日又無孔不入的黏人玄武岩風蝕粉塵。按馬克的話來說，如非必要，是絕對不能隨意讓自己暴露在塵暴這種糟踐太空服的惡劣環境之下的，而在現在只有一件太空服的情況下就更加不能作死了。

居住艙內的雜務已經完成，離開挖土豆卻還有三個太陽日，於是閒來無事的難民們都各自找了點打發時間的事情做。櫻桃莓莓正在審閱NASA法務部律師轉發的玩具公司投標書，授權它們使用外星組員的肖像製造玩具；飛火則是看著NASA醫師以儘可能簡明的英語編寫的一份人類疾病啟蒙讀本（然而飛火還是覺得頗有難度）；星光熠熠正在給其他幾位最近一節英語課寫的作文打分（主題為：“列舉五個比任由邪惡反派統治世界之後再隱居避世更加明智的行為”）；最後還有火球與馬克，他們研究探討了拆卸一號漫遊車內部設施的流程，為邁出最終離開居住區的第一步做準備。

而蜓蜓卻重新關注起了之前某個由於擔憂自己的身體狀況而匆匆擱置一旁幾乎被遺忘的計劃。她現在對魔法的渴求仍然存在——雖飢渴卻遠沒嚴重到那種要引發失心瘋的地步。因此她終於可以抽出時間精力專注於其他工作了。

例如旅居者。

在之前修復了探路者後，他們還曾經斷斷續續花了點時間除錯那輛小漫遊車。馬克更換了探路者那枚老舊損壞的內建電池，從自己的電子零部件材料堆裡找來了一顆體積更小，儲能與輸出功率卻比舊電池大得多的可充電電池替代。然而這並不是問題所在。在NASA的指導下他還給位於電磁遮蔽居住艙內的旅居者與外部探路者建立起了無線電通訊連結。還是毫無動靜。他們還仔細地清理掉了這個小機器人內部的所有灰塵沙礫，之後也給驅動輪與輪內的微型電機做了相同處理。

這些車輪的設計堪稱工程學奇蹟。馬克告訴蜓蜓，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的漫遊車驅動輪工作原理大致也是跟旅居者的車輪一樣的。漫遊車有四個旅居者有六個，但是每個車輪都由自己的電力引擎單獨驅動，甚至還可以對每個車輪進行獨立操控。

唯一的缺陷蜓蜓也在使用電路測試工具嘗試給小電機上電的時候再次注意到了：這些電機傳動齒比被調大了——大得出奇——執行速度被迫讓位於對額外扭矩的需求。通電之後這幾個車輪的轉動速度慢得可與八音盒上的發條柄比擬。馬克專門查了資料；旅居者的最高時速僅僅只有可憐的二十四米——不是千米，是米。

不過不管怎麼說至少這些輪子都還能正常工作，全部六個都沒有問題。他們幾個月前就測試到這一步了，不過之後馬克又得去忙其他重要任務，就把旅居者留給蜓蜓負責了。目前蜓蜓已經開啟檢查過了探測器內部，閱讀了NASA呈上的說明文件，甚至還驗證了這輛探測車上小小的無線電系統電路板沒有受嚴寒環境或腐蝕的影響而損壞。再往後她自己出現的狀況又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然而今天她的擔憂終於暫告一段落，蹄頭又有可以自由安排的時間，她做足了準備，小心審慎地運用著少量魔法，再加上星光熠熠嘗試製造電池首次成功的那塊瑕疵處女作提供後備保障，拆開了所謂的“電子裝置暖箱”一探究竟，檢查內部那些極可能被火星嚴寒環境摧折的脆弱元件是否仍完好無損。

馬克並沒有費多少心思檢查暖箱，因為按他的話說，“那裡面裝著CPU和PROM。要是有任何一樣出了故障，我們就沒招了。”然而蜓蜓已經盡力所能及查遍了其他元件都沒發現眉目，而顯然在這臺小機器車內建計算機宕機的情況下她是沒辦法測試機載相機或者其他科學測量儀器能否正常工作的；倒不是說它們現在真能有什麼重要用途。

暖箱內電子器件的核心是兩塊排線連結起的電路板，電纜在火星上經年累月之後已經變得僵硬易碎。其中一塊上裝著三枚巨大電阻——就算外星電子元件的形制與標識有些陌生，蜓蜓還是立刻認出了它們的身份與用途。有一枚電阻部分燒融了——她覺得這點非常奇怪，畢竟探測車可是要在遠低於零度的環境中工作的。星星點點的熔漿濺滿了損壞電阻周圍的電路板，可能在某些地方形成了短路。

唔。如果沒別的東西損壞的話這我還是可以修好的。要是短路燒壞了處理器，那不管怎樣反正都是一樣沒戲。

蜓蜓拽下了三枚舊電阻，從馬克的電子備件庫裡找出了對應功率的新零件替換上去。接著她又用了點魔法極其小心謹慎地把電路板上噴濺的電阻熔漿一點一點清理乾淨。爆漿的電阻在電路板表面燙出了幾個斑駁坑窪，蜓蜓也把它們給仔細補上了，自己卻不知道這一操作的精細程度人類要靠大型機械才能完成。

好了，她過了半小時之後短暫吸了吸那半塊電池補充一下自身的魔能水平，默默想著，在我給這玩意重新通電之前，還有沒有別的東西有損壞？

等她開始認真檢查電路板細節之後沒過多久就找到了下一個問題。連線至電路板的主電源線也有部分熔燬的跡象。蜓蜓剛開始開啟暖箱的時候還以為這些導線只是被向後彎曲摺疊在電路板後面而已。然而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分叉的束線帶中有兩根線纜的確是按照描述後彎的，但是其他導線卻在距離本來彎折處不遠的地方化開了一道裂隙。看了看暖箱外罩內部之後很快又發現了另一斑高溫燒灼留下的痕跡。

“馬克？”她請求場外援助，“旅居者的地線在哪？”

和火球一起湊在電腦前討論的馬克抬起了頭。“這我倒當真不清楚，”他答道，“不過我們可以查查資料。”

很快他們找到了答案。旅居者原先的設計根本就沒有考慮到接地。然而發射之前的測試表明，在模擬的火星環境中，這輛小漫遊車運作時會積累起足以產生危害的大量靜電。於是旅居者的機載天線得到了改造，加上了一簇微小的鎢絲，能夠將靜電安全釋放到火星大氣中。

天線座上的四根鎢絲現在只剩下其中一根還留著一截苟延殘喘的末梢。其他的都統統乾淨利落折斷了，隨風而去。

“那麼也就是說，”蜓蜓在解釋過她的發現之後做了些猜測，“大概是閃電擊中了探測器，炸了電阻還燒化了電源線？”

“我很懷疑。”馬克答道，“到底具體發生了什麼我們應該是沒法知道了，不過我認為這是兩個獨立發生的事件。靜電放電事件一旦引起破壞，後果可比燒掉個電阻要嚴重得多。依我看應當是電阻器先燒壞的。也許是元件本身的故障，或者也可能是旅居者機內熱管理系統掙扎著試圖對抗嚴寒環境自救時失誤讓它過載了。接著探測器在整機斷電的狀態下度過了幾年，掩埋探路者的沙暴扯掉了放電刷，機體內部逐漸積累的電荷熔掉了導線。”他皺了皺眉頭說道，“同時也可能一道燒壞了旅居者的大腦。探路者把整個機殼作為接地，地線也是內建的，所以沒有這個問題。”

“是過去沒有，”蜓蜓忍不住發出了靈魂拷問，“還是現在沒有？”

兩位沉思起來，靜靜聆聽著他們頭頂上方帆布穹頂之外隱約傳來的火星死亡詛咒。

“這方面我們現在是無能為力，”漫長的沉寂之後馬克開了口，“而且我們如果要嘗試修理探路者的話還有可能弄巧成拙修壞。這種問題還是留給NASA操心吧。”他觀察一下旅居者的電路板，搖搖頭嘆了口氣，“問題在於我們現在除了嘗試啟動旅居者之外沒其他測試晶片的辦法。而且如果真有晶片損壞的話我這裡也沒有備件。所以我是想不出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蜓蜓思考了一下當下的處境。沒錯，她的確感覺自己的身體情況有好轉……但是要做她接下來設想的這種嘗試，她真的能撐住嗎？還是這種樂觀反而預示著她的病情惡化，疾病造成的幻覺使她盲目相信了自己的痴心妄想？“我有個主意，”她最後還是決定值得一試，“不過也挺蠢的。”

馬克聽到這話連忙往後退了兩步。蜓蜓怪不得他；之前她和小馬們也都實踐過他們當時所謂的好主意，馬克可是身處原爆點親眼目睹過他們翻車的。

她開啟那塊有缺陷的魔法電池額外汲取了一點能量。她接下來打算施的法不是獨角獸那種炫目的華麗魔法……不過她也說不準這是不是屬於幻形靈魔法的範疇。畢竟幻形靈的確能夠以味覺或嗅覺的形式感知情緒，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幻形靈可以改變他們自身能被外界品嚐到的氣味。

能想到這種蠢出天際的主意可真是夠傻的。而且以我現在仍屬虛弱的身體也可能會引起危險。

居然只是為了修復這麼個古董外星小機器人就同情氾濫，願意以身犯險。

不過事已至此，我的決心已定。

蜓蜓閉上眼吐一口氣打起精神，過濾掉一旁馬克的好奇與其餘各位著眼於自己任務的專注。她心裡暗暗對火星裹挾著沙礫的喃喃低語——你要說是塵暴也行——豎了箇中蹄，儘可能忽略掉其他萬事萬物的聒噪，接著一蹄輕輕落在電路板上，心中默唸，你傷在何處？

飄來一絲淡淡的落寞。聲音在何處？萬物居何方？我孤立無助。

你傷在何處？

不見一物。不聞一聲。我無依無靠。

你傷在何處？

我需要指令。聽不到話語。下發指令者不在此。我孤獨無言。

這些情緒的片段並沒有什麼作用。努力未果的蜓蜓內心失望地嚷嚷，孤獨什麼的可以閉嘴了，趕快告訴我你到底哪裡壞了！！！

我無法思考。我的頭腦鬆散。我的精神離散。聲音在何處？

蜓蜓氣極，抽走蹄子結束對話。“就知道這主意蠢到離譜。”她開始罵罵咧咧，“它只會說什麼‘我好孤單呀’，‘給我指令’，‘我的頭腦鬆散’之類的胡話。這小機器人可真夠傻的。”

“等會，”馬克似乎想到了什麼，“它真的說了它的頭腦鬆散嗎？”

“也許吧。也可能根本沒有。”蜓蜓嘟囔著，“可能只是我的臆測。可能我已經瘋了。隨便問誰都會這麼說。”

“你有沒有檢查過晶片是否都安裝到位了？”馬克問道。

“感覺沒啥東西松動。”蜓蜓答道。

馬克輕手輕腳托起電路板把它們拿到了地質實驗臺前觀察。居住艙內一共就只有兩枚放大鏡：一個是馬克工具箱裡的小型手持放大鏡，另一個是用於初步研究岩石樣本的大號臺式放大鏡。馬克把電路板放到放大鏡下開始仔細檢查起來。“啊哈……嗬……真TM是妙極了。”他嘀咕著。

“咋了？”蜓蜓躍躍欲試想要越過馬克的肩頭看個究竟，然而她必須得飛起來（她現在這種情況是不允許的，得有個魔法場）或者攀到馬克肩上（挺尷尬的）才能辦得到。“啥問題？”

“一大堆晶片針腳斷了。”馬克答道，“我沒看到附近有熔化的痕跡——基本上是乾脆利落折斷了。我猜這應該是嚴寒環境造成的損壞。”他站起身來，讓蜓蜓坐到凳子上看看放大鏡視野下的情景。

“沒看到熔漿麼？”蜓蜓問道，“那是不是說明這是在電源浪湧之前發生的？”

“唔……”沃特尼小聲咕噥了一會，沒有明確表態。“經歷過電源浪湧事件的電路可能只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任何異樣，但是重新嘗試通電之後就會見分曉。所以說還是沒法知道實際情況。”他接著又嘆了口氣，“而且這些針腳也都很小。不知道我這裡有沒有材料能把它們重新搭起來。”

“這個交給我好了！”蜓蜓躍下工作凳，清了清喉嚨叫嚷起來，“星光！你現在有空過來一下嗎？”

“稍等！”星光發著牢騷穿過土豆田走向地質實驗臺，“咋了，B-小姐？”

“我想……喂，你說B-是什麼意思？”蜓蜓不樂意了，“我那篇作文明明挺好的，這你總得承認吧！”

“英語水平沒問題，”星光答道，“但是你只給我舉出了四個比干等反派來臨更好的辦法，所以我給你扣了百分之二十。”

“我明明給了你五個啊！”

“打不過就加入對方怎麼能算？！”

“斯萊特林啊，記得嗎？”蜓蜓調侃起來，“也許我回去之後會養條蛇當寵物。”

“你 TM 要 我 做 啥？”

“你過來看看這裡矽晶片與電路板之間的連線線路。”蜓蜓示意星光到放大鏡這邊來。

星光快速瞥了一眼。“這些金屬絲原本應該是完整的吧？”

“沒錯！”蜓蜓答道，“所以你能施個法修好麼？”

“可以啊，”星光說道，“如果有必要的話。這是幹啥的？”

“這是旅居者。”

“那個小漫遊車？”星光問道，“我們要修好它幹啥？”

“呃……沒啥。”蜓蜓有些支支吾吾，“我只是想把它修好。”

“那就算了。”星光說著跳下工作凳。

“嗷，求你了，”蜓蜓見狀撒起嬌來，“看在嬌小可愛如我的份上都不行麼？”

“你……額……你比我還高八厘米，”星光吐槽道，“而且除非對我們的生存至關重要，我不可能再冒著魔能耗竭的風險修復非必要的裝置！”

看著星光走開，蜓蜓故意提高音調說道，“行，那我就自己來修！當然我的魔法本領沒你那麼優秀，所以我可能會搞砸！而且我還得為此消耗大量魔法！不過我相信我會沒事的！只不過是大規模對熵進行逆轉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好了好了，我給你修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