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沒能嫁給青梅竹馬的夫君,便拖垮了我青梅竹馬的婚事。
「阿芙,那樣窮酸的人有什麼好嫁的,你嫁了他也不過是生出一堆的窮小子。」
她笑的鄙夷,假死和竹馬私奔,又怕侯爺娶一方門當戶對的續絃,失去這條後路。
她又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她砸了我出府的行囊,用遺言逼侯爺娶我做續絃。
她覺得我是個丫鬟,是顆替她守住侯夫人位置的棋子。
可她想錯了。
我該謝她送來的高門路。
她回不來了。
1
小姐在與將軍成婚前,另有青梅竹馬的心上人。
被老爺夫人逼著嫁人後,小姐日日以淚洗面。
生下世子後,她也不管不顧。
她時常對我說,看見世子與將軍如出一轍的容貌,她便心生恨意。
我只能抱走懵懂的小世子,好好照料。
我和表哥早被父母定下了婚事。
婚期將近,小姐卻不放我離府。
「阿芙,那樣窮酸的人有什麼好嫁的,你嫁了他也不過是生出一堆的窮小子。
「你好好在將軍府伺候我,日後我會為你尋個富貴人家。」
我不敢反駁,只能忍下難過委屈。
表哥苦等不到我,只能與我退婚,另娶她人。
小姐諷笑。
「什麼青梅竹馬,不也過如此。」
數日之後,小姐回了母家一趟,再回來將軍府時,渾渾噩噩,茶飯不思。
小世子擔心她,關切地捧來湯羹。
「娘,你喝一點。」
小姐紅腫地雙眼突然清明,她猛的一把將小世子推倒在地,瘋狂道。
「滾,你給我滾。」
湯羹燙傷了小世子,小世子啼哭不止,我抱著他哄到夜半。
他怯怯地抽噎問我。
「阿芙,我娘為什麼不喜歡我。」
我拍著他的背哄他入睡。
「世子聽話懂事,大家都喜歡你,你阿孃只是在外受了委屈,你不要怪她。」
「我會好好練武,以後再也不讓孃親受任何委屈!」
將軍回來聽說後,面色沉鬱,直奔小姐房中。
「你有什麼氣朝我發,何必遷怒孩子。」
小姐卻忽然吐血倒地,將軍慌了神。
太醫說小姐時日無多,整個將軍府的氣氛愁苦。
將軍醉酒問我。
「阿芙,你家小姐為什麼這樣不喜歡我。
「太醫說,她是鬱結於心,時日無多。」
我沉默不言。
小姐自從嫁給將軍後,與將軍很少同房。
她嫌棄將軍魁梧的身子與武將的粗莽。
生下世子後,他們便分居,將軍也從未納過妾侍通房。
「我總以為,我對她好,總有一天她能與我好好過日子。
「這樁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沒得選,她可以在婚前與我說,她不敢悔婚,我替她擔下罵名也可。
「可是阿芙,是她在婚前說心悅我喜歡我,要和我結成連理,要和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是她騙我。」
我跪下求將軍,求他在小姐身故後,放我離府。
將軍紅著眼睛允諾我。
「阿芙,你有些過分,我這樣難過,你卻只想著自已的事情。」
我垂眸笑了笑,轉身離開。
王侯將相,貴人小姐,才有為感情哭訴心酸的時間。
可阿芙沒有。
阿芙是丫鬟,每天有做不完的活,有挨不完的罵。
阿芙只想活下去。
活得好一點,體面一點,就夠了。
小姐來到我房裡的時候,我正在數我這些年攢下來的錢。
離府後,這些銀子我能買好幾塊地呢!
小姐扶開我的碎銀子,眼神輕蔑。
「阿芙,你的眼皮子好淺,這點錢也夠讓你開心的。」
我不敢說話。
小姐端詳我的臉,忽然笑了笑。
「阿芙,我是你的恩人。
「我會讓你飛上枝頭變鳳凰,你可不要辜負我。」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小姐的病情在第二日加重,太醫說,這是迴光返照。
她哭著死死拉著將軍的手,要她娶我做續絃。
「我已經認了阿芙為義妹,我求將軍娶她做續絃,阿芙貌美,勝過長安城無數勳貴女子。」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流淚的小世子臉上。
「夫君,孩子年幼,你若是娶了旁的貴女做續絃,我的孩子又該怎麼辦。」
儘管將軍再三保證,自已絕不娶妻,小姐也置之不理,依然哭聲哀求。
將軍只能答應下來。
小姐請來文書先生,為我和將軍合婚。
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問過我。
只因我只是小姐的丫鬟。
只因我的賣身契在小姐手裡。
因為我卑賤如草。
在這些貴人眼裡,我並不是「人」,我是牲畜,是草芥,是日光下懸浮空中的灰塵。
將軍走後,小姐命人端來絕子藥灌我喝下。
「阿芙,你不要怨我,我給你榮華富貴,無量前程,可我也要為我的孩子籌謀。」
兩次。
我看著小姐如花似玉的臉龐,慢慢收緊手掌。
這是他第二次毀了我的人生。
2
我與將軍的婚事並沒有辦。
只是我的衣裳換了布料,我的房間換成了將軍的房間。
往日與我一起做活的人,見到我時,似笑非笑的喊我夫人。
我的心針扎一樣,哪裡都難受。
以前總愛粘著我的小世子,也不知怎的忽然間待我如仇人。
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叱罵我的出身,辱我鳩佔鵲巢,不得好死。
我看著他身旁,小姐留給他的嬤嬤,苦澀的笑了。
那段時間,我閉門不出。
人人都笑我出身卑賤,一朝翻身,做了貴人。
我在夜裡走到府裡的池塘。
冰冷的水淹沒我的眼耳口鼻,我瞬間清醒過來,游上岸忍著哭聲狠狠扇了自已一巴掌。
我怎能尋死。
我如何能尋死!
我抵抗不了命運的坎坷,可這並不是我該尋死的理由。
生命何其可貴。
命運既然讓我站在這裡,給了我這樣的路,我就應該好好走下去。
而不是心生畏懼,閉門龜縮。
我拖著溼漉漉的裙襬回到房中。
看著鏡子裡自已的臉。
這是我如今唯一擁有的東西。
也是我如今唯一能走出困境的依仗。
3
將軍每天夜裡從軍營回來都會去後花園裡練一個時辰的槍法。
我換了身素白的衣衫,不施粉黛,不飾環佩。
我拎著食盒,在下人鄙夷嘲諷的目光下,一路來到將軍跟前。
我呆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夜色下魁梧的身軀。
他的槍法很好,宛若游龍,勁瘦的腰身隨著不一樣的槍法招式變動,線條流暢,汗意勃發。
他餘光看見我,愣了愣,收了槍,接過小廝遞過來的巾帕,隨意地搭在自已寬闊的肩膀上。
「這麼過來了?」
我將食盒開啟,低眉柔聲道。
「夫君不來找妾身,妾身只能來找夫君了。」
他喝湯的手抖了抖,險些嗆住。
我神色自若的拿過他肩膀上的巾帕。
「我來替夫君擦汗吧。」
他上身完全袒露,我一靠近他,便能感受到灼熱的熱氣。
我的手指故意滑過他的肌膚,隨著他的後脖頸一路順著後腰線往下滑。
他身體緊繃,端著碗的手幾乎冒出青筋。
忽然他像是控制不住一般戰慄起來,手臂冒出疙瘩,汗毛都立了起來。
他悶哼一身,抓住我的手,粗著聲音。
「我,我自已來。」
我笑意盎然,「好啊。」
他胡亂擦過之後,將湯一飲而盡。
「我先回房了,你自便吧。」
小姐去世後,他便一直宿在書房。
回來路上,下人看我的目光愈發輕蔑。
人人都知曉了,我熱臉貼上將軍,將軍瞧不上我的事情。
我眼底含笑,不以為意。
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小姐生前並不喜愛世子,世子從出生便是由我照料。
他愛吃酥酪。
這些日子,我為他送去的,都被他摔碎。
他說我不要臉,搶了他孃親的位置。
我並不生氣。
依舊每天一碗酥酪。
第十五天,他沒有摔碗,只是讓我滾開。
我轉身離去,餘光看見他拿著勺子攪動的手指,會心一笑。
每天夜裡我都會準時在將軍練槍的時候出現。
我低眉不語,只是送湯,為他擦汗。
第十六天,我沒有去。
第十七天,我也沒去。
……
第二十天,將軍走進了我的房門。
4
他與我對視,有些侷促。
我虛弱地躺在塌上,只著裡衣。
我捏著帕子,嬌弱地咳嗽。
他不知道,這個咳嗽的聲音力度以及姿勢我對著鏡子練了幾千遍了。
我抬眸時,他已經來到床邊,輕輕拍打我的背。
我看著他眼底的焦急,由衷的笑了。
「夫君可是擔心我?」
他抿唇,目光有些不自然,手也收了回去。
「我自然是擔心你的。」
我強硬地握住了他的手,一點一點用力,將纖細的手指貫穿他粗糲分明的指節裡,與他嚴絲合縫,用他五指相扣。
他瞬間燙了起來。
「夫君,」我撫摸上他滾燙的臉頰,「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俊美。」
沒有人說過。
小姐只會罵他難看。
他心情忽然低落下來。
我吻了上去。
「夫君,我喜歡你這樣的男人。」
他燙的更加厲害。
一室狼藉。
那日之後,將軍待我與往日並無不同,只是搬了回來與我同住。
我忽然理解為何小姐總罵他無趣古板。
他的話實在不多,只有在醉酒時,才會多上一些。
即使是每日回來,給我帶上吃食釵環,也只會放在茶几上,不會告知我。
我會故意在他面前品嚐,然後誇上一句好吃。
也會撒嬌讓他幫我戴上。
儘管他會板著臉說麻煩。
可我知道,他是高興的。
我把握著時機,在他饜足以後,同他說起學習管家算賬的事情。
我原本以為他會訓斥我抑或是讓我死心。
卻沒想到,他會說。
「我已經安排好了,等姑母回來,你去雲陽侯府,她會教你。」
他姑母雲陽侯夫人,乃是當世長公主。
我壓下心裡的驚駭,更加小心謹慎的照料看顧他的情感。
不讓他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
長公主為人嚴苛,她看不起我的出身,把我打發給了她的嬤嬤。
旁人都笑我,我卻無比感恩。
長公主的嬤嬤,也是好的。
打聽到嬤嬤喜歡吃魚羹後。
每日去的時候,我都會給嬤嬤帶上做好的魚羹。
每日的味道都不一樣,不至於讓嬤嬤厭棄。
半個月下來,嬤嬤待我和顏悅色了許多。
那日,聽雪到一半,屋外忽然一道驚雷閃電,我豁然起身,嚇壞了嬤嬤。
我忙道。
「小世子曾在雷雨夜被惡犬追趕,自那以後,便落下了心病,我得回去看看。」
「那也不急,我讓王伯駕車送你。」
「來不及了,只能騎馬了。」
我冒著大雨一路策馬回府,世子不在自已房中,我著急的找了一圈,最後是在自已的房裡找到他的。
他抱著枕頭睡在我的床上,委屈地紅著眼睛。
「阿芙,你去哪裡了。」
我心裡那口氣鬆了,倒在地上喘氣。
「我在找你啊。」
他跳下床,拿來帕子給我擦頭髮。
他今年已經十歲了,書院裡的夫子說他是神通,日後定會一舉奪魁。
我看著他,這個我帶大的孩子。
我對他,有怨氣,也有委屈。
可我終歸還是憂心他的。
「阿芙,嬤嬤說的不對是不是?」
「世子信她?」
「不,我信阿芙,我想阿芙。」
我替他擦乾眼淚,將他抱在懷裡,就像以前一樣,哄著他睡覺。
「阿芙會一直對世子好,無論阿芙是丫鬟,還是將軍夫人。」
他胡亂揉了揉眼睛。
「我以後會好好保護你的,阿芙,誰也不能欺負你。」
5
教我管家的嬤嬤不再為我授課。
而是長公主親自教導。
「陸慎只有阿元一個嫡子,你待阿元用心,便是旁的出身再好的貴女,也比不得你適合這個位置。」
她嘆了口氣。
「可你的出身,實在是低。」
我垂眸不語。
我自小便知道,禍從口出,說的少錯的少的道理。
少說話,總是沒錯的。
自那以後,隨行赴宴,我總跟在長公主身側。
沒有哪個上位者,不喜歡人溫馴,不喜歡被捧著。
我清楚我的出身,我明白我的位置。
我所求不多。
我只是想體面的活下去。
5
陸元十四歲這年,透過神童舉考試,被授予進士出身。
陸慎和長公主都很高興,包下京城裡最好的酒樓為他慶賀。
他卻說。
「母親生辰在後日,孩兒想與母親一同慶賀。」
長公主有些吃味道。
「只記得你母親了,怎麼不記得你姑奶奶。」
陸元作揖笑道。
「忘了誰也不敢忘記姑奶奶。
「姑奶奶的生辰,元兒另有重禮。」
大家都情不自禁笑了起來,一片其樂融融間,陸元在我耳邊輕聲道。
「阿芙,我給你準備了驚喜。」
他眼角眉梢是止不住的得意。
我看著他孩子氣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
沾陸元的光,我生辰這日,摘星樓裡坐滿了我朝勳貴。
因為我的出身,這四年裡,我的生辰從未大辦過。
這是我委曲求全,也是陸家人默許的。
今日見到這樣盛大的場面。
我總是高興的。
星夜來臨,陸元帶我上了摘星樓的第七樓。
霎那間,一聲哨響,無數焰火在空中點燃,照亮一城繁華。
樓下的人群興奮地喊了起來。
人聲鼎沸間,陸元將平安符掛在了我的脖頸上。
「阿芙,生辰喜樂。」
我情不自禁紅了眼眶。
我今日的處境,是我委曲求全籌謀算計所得來的。
這一路,並不容易。
可我已經知足。
丫鬟阿芙,庶人阿芙。
已經知足。
陸慎無奈道。
「陸元,你都多大了,還黏著你孃親。」
陸元笑著,並不應答。
他們父子二人,一左一右,攙扶著我下樓。
一片和樂的氣象。
直到陸元開啟二樓席面的門。
一位布衣荊釵的不速之客正跪在長公主腳下抽泣。
正是已經死去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