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蕭臨雲的後宮抬入許多與我相似的女子。
他們都說皇帝對先皇后的情深義重。
重生後，我磨刀霍霍向孃家。
蕭臨雲病重，我自當為他分憂。
拿起批閱好的奏摺問他，「臣妾寫得像嗎？」
他怒目圓睜，氣得大口吐血，比前世短命了二十年。
後來，宮中進了無數與先皇長得相似的男人。
他們也都說，太后對先皇的愛，深重，綿長。
1
我的靈魂終於能離開蕭臨雲了。
在我死後的第十八年，他嚥了氣。
嚥氣時的最後一句話是，「將朕與皇后合葬在一起。」
我嚇得不輕，轉身就逃。
等飄出皇宮十幾裡地才發現，被困住的靈魂終於解脫。
為避免被蕭臨雲追上，我飛快到了孟婆橋。
誰知一個不小心，打翻了孟婆湯，等再醒過來時，我重生在了二十年前。
彼時我身懷六甲，是宮中尊貴的皇后。
我的母家宋家，是京城第一世家大族。
我爹爹有從龍之功，對皇帝蕭臨雲有扶持之恩，他登上皇位頭一件事便是封爹爹為宋國公。
我兄長師從鎮國將軍，年紀輕輕便立下戰功。
我阿弟才華橫溢，是京城最負盛名的貴族公子。
而我查出懷孕時，蕭臨雲欣喜若狂，大赦天下，比他登上皇位的陣仗還要大。
他說，「若是皇子，便立為太子，若是女兒，朕讓她做天底下最尊貴的長公主。」
太順了。
我沉浸在帝王的恩寵中，相信自小長大的情誼。
卻不知人心隔肚皮。
半年後，孩子死於難產。
一年後，父親被革職查辦，兄長戰死沙場，阿弟被人陷害入獄……
就連十四歲的阿妹，都因在賞花宴上與風流浪子滾到一起，壞了名聲。
從高臺滾落，鏡花水月一場空。
「予安……聽聞你今日不舒服？」
蕭臨雲匆忙趕來，神色間均是擔憂，似乎做不得假。
我手撫上肚子，薄薄的一層，能感受到皇兒在裡面的心跳。
他這麼健康，死誰都不該死他。
2
「怎了？」
蕭臨雲坐在身側，手十分自然地覆蓋在我手上。
我搖了搖頭，「無妨，只是胃口不好。」
「你這小子，可別折騰你娘了。」
蕭臨雲警告似的說了句，聲音溫柔得不像話。
我將腦袋枕在他肩上。
笑意不達眼底，任誰在這時候也笑不出來。
我在回憶前世。
蕭臨雲在面對眾多與我或長相或脾性相似的女子時，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想大抵不差的。
畢竟我看他們行房時的快活，真真切切。
3
「興許是女孩呢？臣妾喜歡公主。」
我聲音輕柔。
感受到蕭臨雲一瞬僵住的身體。
「男孩女孩朕都喜歡，可不像你。」
他打趣了句，可神色明顯放鬆了許多。
是我先前愚鈍了，帝王怎會不猜忌？又怎會不疑心？
前世皇兒出生時，我分明聽到了啼哭聲，可最後卻被告知是死胎。
「不會的，不會有錯，我分明聽到了……我要見他，讓我見他……」
蕭臨雲死死擒住我雙手，眼底因痛色而變得赤紅。
「我們還會有的，還會有的，予安，別鬧了。」
他抱著我，守著我，不眠不休三天三夜。
他一次次告訴我：
「只要我的予安還活著，朕只要你，聽話，嗯？」
我不肯吃飯，他也不吃。
我不願說話，他便陪著。
那時，我以為他是真愛我，愛到我比子嗣重要。
可其實，他壓根就沒想過與我有子嗣。
4
我往家裡送了信，讓母親來見我。
她忙寬慰：
「可是為最近選秀之事？時機確實算不得好，但你如今懷著身子，放寬些心。
「皇上與你自小的感情，定不會動搖。」
我搖了搖頭。
蕭臨雲表面太溫潤了。
溫潤到讓人看不清內心，我們便一直被這樣的外表矇蔽。
「阿孃，我知曉自已的身份，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我的。」
阿孃眼底疼惜更甚。
我又拉著她說了些體已的話，直到門外的秀芳悄無聲息離開。
我表情一瞬變得凝重，就連阿孃都愣住。
「阿孃，你回去與爹爹說，莫要對選秀之事不滿，不僅不能不滿，還要積極張羅。
「宋家樹大招風，如今我身懷六甲，再霸佔帝王恩寵，恐怕壓不住。」
我說得委婉，但阿孃也聽出其中意味，忙不迭點頭。
這次選秀我要大辦。
讓蕭臨雲稱心如意，讓世人都知我身為皇后端莊大方。
5
「朕的皇后倒是大方！」
晚膳時，蕭臨雲沒好氣地說了句，言語間有些不快。
我紅著眼，委屈道：
「自古皇家，開枝散葉是頭等大事。
「原先我還只是王妃，尚且能霸佔著皇上，如今不同往日，臣妾自要為你著想。」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眼底神色複雜。
之後又嘆了口氣。
「我有予安足矣。」
說得情真意切。
我破涕為笑，依偎在他懷中。
「臣妾自是知道的。」
「你不醋？」
「醋，可臣妾也是皇后，便不能自私。
「只要皇上心裡有臣妾，臣妾就心滿意足了。」
我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回憶過往情深，蕭臨雲臉上也變得動情。
終於不再試探什麼。
皇上登基以來頭一回選秀，送上來的畫冊高高堆起。
我找了雲王府老人，如今宮裡的賢嬪來幫忙。
可一天過去，也才選了十來個人，瞧著都不是模樣伶俐之人。
我不由失笑。
看來我以前確實小家子氣了。
那時年少的愛慕，哪裡容得下第三人啊。
「好好選選，要漂亮些的，我瞧著你眼光越發差了些。」
賢嬪大驚，愣愣看向我。
我眨巴著眼睛，「怎了？本宮說錯了？」
她慌忙搖頭，「娘娘恕罪。」
認真挑選下來，竟也選了幾十個人。
可大選那日，蕭臨雲目光都在我身上。
「予安覺得呢？朕聽你的。」
6
我強壓住噁心，捂著唇笑。
「皇上說什麼呢？我若是選了您不喜歡的，可不能怪罪。」
「自然不怪罪。」
他滿目深情。
我手撐著下巴，在冊子上圈了幾個，又隨手指了幾個長得漂亮的。
之後便不肯再挑。
「臣妾眼睛都花了，一個個都生得水靈，不如都送進來好了。」
蕭臨雲一愣，寵溺地在我鼻尖颳了刮。
「這就看花了？朕瞧著都不如你。」
我羞澀低頭，笑容溫婉。
也不枉前世他惦念我十幾年。
可惦念歸惦念，也不妨礙他生了十幾個皇子，十幾個公主。
直到臉上肌肉都笑僵了，蕭臨雲才又隨手指了幾個。
眾人都說這次大選皇上都沒放在心上，只一心裝著皇后，兩人在大選上打情罵俏，好一對璧人。
我聞言卻只覺得可笑，哪裡沒放在心上？
該選的大臣之女一個沒落下，該選的美人也一個不少。
不過都是面上功夫罷了。
7
做皇后很忙，是時候放放權，讓蕭臨雲放心一下了。
我尋了個身子不適的緣由，建議提一提賢嬪的位份，讓她幫我管著些事兒。
他假意嗔怪，「你倒是會偷懶。」
我癟了癟嘴，摸著肚子不依，「你家小公主慣會折騰人。」
蕭臨雲大笑著答應下來。
賢嬪隨著那些新進宮的新人一起下旨冊封，協助我管理後宮事宜。
「娘娘……」
這日，秀芳急匆匆進門，也沒顧我與賢妃正商討事情。
「國公大人，衝撞了陛下，被罰了俸祿。」
賢妃愣住，側頭看向我。
前朝的事情本不該這樣大張旗鼓告訴我，既然告訴我，便說明有人想知道我的態度。
我很樂意表態。
我當即撂下賢妃，直接去了崇明殿。
皇上正在氣頭上，王公公一臉為難。
「要不皇后過些時辰再過來？」
我搖頭，堅持進門。
可才進去，茶盞就在我腳邊分裂開，緊接著便是蕭臨雲懊惱的聲音。
「怎麼是你？沒事吧。」
我安撫地笑了笑。
方才外頭的聲音他未必沒聽到，這麼做，故意的罷了。
「你父親他……」
蕭臨雲欲言又止。
「父親他年紀大了，自然固執。
「皇上如今是皇上，這事是父親的不對。」
「你知道是何事？」
蕭臨雲皺眉，眼底閃過陰雲。
我搖頭，「不知，可我知道皇上是我夫君，夫君為天。
「況且皇上定然有您的道理。」
蕭臨雲愣住，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原先可不這樣？」
聲音中自然帶了幾分寒意。
我知他話中深意。
以往每次他與爹爹爭辯，我都站在爹爹那邊，反過來規勸他。
他這是又起疑了。
8
「在雲王府時，皇上尚且需要依仗父親，我自然幫著父親說話。
「若是父親都不幫我們，臣妾想不出來還有誰能幫我們。」
蕭臨雲臉上劃過驚訝。
我嘆了口氣，「可如今，皇上貴為天下之主，父親實在不該……」
「那你覺得該如何？」
我皺眉苦苦思索了許久，又懵懂去看他。
「聽皇上的，臣妾也不懂這些，不過日後別讓父親指手畫腳便是。」
他愣了一會兒，嘴角忽然揚起笑來，在我臉上捏了捏。
虎著臉道：
「你啊，老師到底是老師，又是你父親，朕怎麼可能怠慢？」
「可他也不能太過分啊。」
我依舊喃喃自語，蕭臨雲卻已經將我攬入懷中。
「我很開心，予安總能理解我的。」
這是他登基以來，第一次自稱【我】。
也算是我的一小步成果。
爹爹果真聰明，理會到了我的深意。
我在蕭臨雲胸口蹭了蹭，趕緊表衷心：
「臣妾是皇上的人，雖愚笨了些，但心裡只有皇上一人。」
蕭臨雲在我額頭輕啄了口。
「予安當真讓我驚喜。」
那可不，我還會有更多驚喜給他。
9
眾多美人進宮，蕭臨雲起先還做做樣子，都晾在一邊，只往我這邊跑。
直到林昭儀在御花園一曲霓裳舞，將他勾去那邊。
第二日一早，賞賜被送到鳳儀宮。
「娘娘，皇上這是擔心娘娘心裡頭不舒坦呢。」
秀芳忍不住開口。
我瞧著巴掌大的上等玉石，嘴角勾了勾。
「總歸要面對的，我與他經歷那麼多，一切只為他好。」
秀芳神色微動，忙道：
「自是如此，娘娘與陛下青梅竹馬的情誼，旁人比不得。」
我斂眉遮住眼底的冷意。
我死後的惦念，有什麼可稀罕的。
他若喜歡，等他死了，我定能做得比他好。
10
蕭臨雲下了朝就來了我這裡，手上拿著一枝含苞待放的紅梅。
「可喜歡？」
我紅了眼睛，「喜歡。」
他忙熱切將我攬入懷中，「朕對不住你。」
「其實，那林昭儀是臣妾安排的。」
我嘟囔了聲，蕭臨雲身子微僵，詫異看向我。
就算我不說，後宮之事他也瞭如指掌。
倒不如坦白大方。
「臣妾雖不懂朝政，但聽說林昭儀的父親能耐極強……」
多餘的話我也不用多說，只垂眸落淚便是。
我知道的這些都是秀芳碎碎念給我聽的，蕭臨雲自然不會懷疑。
甚至，他十分歡喜。
歡喜我這隻聽話的雀兒，此時滿身心都是他。
「可如此，老師可能就會被削弱，到時，你宋家便……」
「無妨的。」
我忙接住他的話。
「宋家如今的一切都是皇上給的，我又是皇后，沒人能欺負得了他們，他們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蕭臨雲眼底暗色褪去，此時，真心實意攬著我。
「皇上，不好了……」
不長眼睛的奴僕衝進來，跪倒在地。
蕭臨雲冷了臉，滿身戾氣。
「何事？」
那人看了我一眼，又立即垂眸。
「無妨，皇后聽得。」
「是，宋家大公子與人起了爭執，將……將徐狀元腿給打折了。」
「什麼？」
蕭臨雲黑了臉，又為難地看向我。
這目光我熟悉，前世也是同樣的場景，只當時我堅信兄長的清白。
蕭臨雲面上應下要好好查探，卻實則草草結案，讓眾人對我宋家埋下懷疑的種子。
「宋家當真是隻手遮天，京城都成了他宋家的天下。
「那徐狀元寒門子弟，好不容易高中狀元，宋家大公子生怕他搶了二公子的名聲，這才下了狠手。
「好好的似錦前程，就這般給毀了！」
強權有時是弱勢的一方，百姓最喜歡看的是強權欺凌弱小的故事。
有心之人稍稍挑撥，宋家便成了惡霸。
11
「哥哥怎能做這樣的事情？」
這回，在蕭臨雲開口之前，我便滿臉失望地說了句。
眼淚毫無預兆地往下淌：
「他果真變了嗎？他怎麼能在這關口讓你為難？」
我太傷心了，又太氣憤了。
蕭臨雲一個眼神，送信的太監麻溜滾出去。
他忙將我攬入懷中，沉痛道：
「那徐狀元才入職翰林院，是不可多得的寒門才子，朕本想以他開始，推行新政，如今看來……」
說著，他沉痛嘆了口氣。
我嗚嗚咽嚥了一陣兒，這才道：
「皇上要給他個交代才是，殺雞儆猴的道理臣妾也是懂的。
「哥哥作為皇上的左膀右臂，怎做了這樣糊塗之事！」
蕭臨雲深吸口氣，「若如此，老師心裡定會埋怨朕。」
「那便我來！」
我忽然堅定出聲。
他一臉驚訝地看著我，神色複雜又驚喜。
可很快，便換為心疼。
「畢竟是你兄長，予安當真願意為了我……」
「予安願意，何況兄長做事莽撞，此事是他有錯在前。」
我又哭了會兒，蕭臨雲好生安撫了一頓，才離開。
等他走後，我的懿旨便下到國公府。
兄長折了一條腿，那徐狀元是怎麼折的，他便是怎麼折的。
蕭臨雲愧疚之下，又陪了我好些天。
世人都說我這皇后端莊嚴明，公平正義，可宋家人對我恨之入骨，罵我白眼狼。
皇后與宋家決裂，是蕭臨雲最想看到的結果。
他想要，我便給他。
12
半年內，宋家各種事情層出不窮。
先是父親再次頂撞皇上，被關了禁閉。
他憤慨之下提出告老還鄉，蕭臨雲眼巴巴來問我。
「朕不想這樣，老師於朕有恩。」
看上去，他很難受。
可我知道，他都是裝的。
此時心底指不定怎麼爽呢。
「皇上準了吧。」
我依偎在他懷中，又道：
「父親年邁，家中兄長和阿弟又都出了事情，雖是他們自已找的，但他難免怨皇上。
「當然，也怨我這女兒，可我也是沒辦法。」
我鬱鬱寡歡，他紅著眼睛親吻我額頭。
「皇上，臣妾只有你了。」
蕭臨雲眼底閃過動容，捧著我的臉吻上來，眸光落在高高隆起的腹部。
「你還有我們的孩兒，我會護著你們。」
說了這話，我便知道，他是同意了父親告老還鄉的請求。
宋家，雖凋零，但到底都還活著。
活著，便還有希望。
13
父親和家人離開京城那天，秀芳在照顧我時不小心將茶水潑在我身上。
若是尋常還好，偏偏我大著肚子躲避時撞到桌角。
當下便見了紅。
九月初八，我聽到了清脆的啼哭聲。
宮女抱著孩子，滿臉激動。
「恭喜娘娘，是位皇子。」
「抱過來給我看看。」
隔了兩世，我才看到我可憐的皇兒。
他生得真好看，可惜眉眼都像極了蕭臨雲。
他沒死，前世也沒死，可被蕭臨雲的人處理了。
那時他認定我與他不是一條心，自然不會讓我的皇兒活著。
「予安……」
蕭臨雲白著臉衝過來，緊緊握著我的手。
「不生了，後宮所有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以後，不冒險了好嗎？」
他眼底隱約有淚光閃爍。
我扯開嘴角笑了笑，「可臣妾，一直想要的是公主啊。」
「皇子也好，朕教他讀書寫字，立他為太子。」
我面露惶恐，蕭臨雲湊過來深情款款：
「我們的皇長子，自然要當太子的。」
我並未回話，而是在房內尋找了一圈，面露疑惑。
「秀芳呢？她……」
蕭臨雲黑了臉色，「她膽敢謀害朕的孩兒，自然留不得。」
我愣了一下，忙道：
「她伺候我多年，定是不小心的。」
「予安良善，不知人心叵測。」
蕭臨雲不想提她。
自然不想提，怕我問多了，露餡秀芳是他的人。
其實茶盞是我故意弄翻的，孩子也是提前吃了催產藥生的。
我要藉著蕭臨雲的手，除掉秀芳。
蕭臨雲讓人抱來孩子，瞧他眉眼全是溫柔笑意。
「朕的皇兒，就叫蕭川可好？千里山川，日後都是他的。」
我閉上眼睛，緊緊抓著床單，強壓下將他推開的衝動。
他此番溫柔，只讓我覺得噁心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