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直勾勾地看著李想的眼睛，誘哄似的問道：“你想起來了嗎？之前的事。”

李想搖了搖頭，摸出一根菸叼在嘴裡，而後湊近了，就著葉青的，點燃了。

“沒有。”

他吐出一口菸圈，在葉青身側坐下，繼續道：“只是一些模糊的碎片。只記得你好像確確實實騙了我。”

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只是，好像不是在這裡。我覺得，你好像就是我在等的那個人。”

葉青笑著說：“你倒挺記仇。記不起來也好，反正以後也還會見的。”

李想歪頭看過去，他既捉摸不透葉青的表情，也猜不到這話背後的意思，乾脆放棄。

於是他又道：“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手中的煙已經燃到了底，葉青小心地將菸蒂扔進鐵盒之中。

“三天之後。準確地來說，明天就開始，第七天，用我們的自由，來慶祝我的入職7天紀念日。”

她說得輕鬆，就好像說第七天只是要去來個聚餐一樣。李想的眉頭卻是皺了又皺。

李想抬起葉青的手，露出她還泛著淡灰色的手臂：“你確定，你這樣可以？”

“當然可以！”葉青拂開他的手，順帶把衣袖擼下來，“不可以也得可以，我從來沒讓你遇到過危險，這次也一樣！”

她反手握住李想的手腕：“走吧，明天才開始，今天就當中場休息了，你只管配合我就好。”

李想沒再說話，任由她拉著，朝樓梯間的出口走去。

他乖順的模樣，讓葉青想起來J島上的時光。

兩人出了樓梯間，自覺地鬆了手，保持著安全距離，回到了各自的工位。

經過了禁閉處罰，葉青的積分自動回到了-3分。

今天的班還剩下不到兩個小時，但按照陽光普照公司的規定，自已關禁閉的這段時間，鐵定是不被算在工作時間內的。這班，是非加不可的。

葉青利用剩下的時間，極快速地處理好了幾項堆積在明細前列的工作。短短的一個半小時，葉青的積分就恢復成了0 。

這些工作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些明明可以一次性解決的，硬是被分成了好幾項。連建立一個文件、填入一個資料都可以單獨成為一項工作明細。

說好聽點叫工作留痕、凡事有依據、凡事要仔細，說白了，就是利用各種無用功壓榨員工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力求不“浪費”每一分每一秒，甚至要員工“自願”付出更多的時間。

當然這裡面也少不了Asher的功勞。像他們這種普通級別員工的工作細則，是由主管大致分過一遍的。最後所有工作內容匯總到一起，加上必須署名的規則，那最大的“功臣”必然是Asher。

這就是之前食堂裡，另一名主管級別者說過的晉升方式。

他們用更少的精力、時間，剝奪低階級員工的“低階”勞動成功，匯成自已的豐功偉績，築成自已向上的階梯，享受更多的權利和福利。

而在出現問題的時候，基於規則，他們又可以把這些責任全盤推給屬下。

第一層級的人為了生存已經很費勁了，遇到這種情況便會想起員工手冊的“提示”，開始互相推脫，最後總能找出一個替罪羊來。

像阿月那樣，即使已經格外優秀，最後也落得個那樣的下場，背後少不了其領導的推波助瀾。

而再往上的高層，對於這些行為是默許的。標榜狼性文化的，其實不過是把底下的人都當羊，他們自已才是真正的狼。

只需要底下的羊群窩裡鬥，就總有頭羊出現，他們根本不用去管鬥敗了的弱小的死活，他們只需要頭羊向他們進貢而已。

所以這些人挑選中層都一個樣，必須足夠聽話，必須自私，必須懦弱，必須會拍馬屁，必要的時候，必須有“覺悟”，但同時，又不能太有膽識、太有能力、太過優秀。

如此他們便可高枕無憂了。

葉青覺得這裡跟藍星真是沒什麼太大的區別，這些所謂的規則，跟藍星某些下三濫的公司規定也沒什麼區別。都是打著“自願”和“成就”的偽善旗號，推著一群為生計奔波的可憐人，一步步踏向他們早就挖好的深淵。

慾壑難填，螻蟻雖弱，卻數量龐大，一批死了，總還能找到下一批。

葉青越想越生氣，敲鍵盤的手又快又狠。

在這種悲憤之下，她又極快速地完成了幾項工作，這才和李想一起前往食堂，補充一下能量。

他倆在食堂門口，碰到了Nicole。

這姑娘走一步退三步，鬼打牆似的，明顯就是在等他們。

果不其然，Nicole見了兩人眼睛一亮，但又很快剋制住了，面無表情地退到兩人身側。

她低聲道：“你倆也太慢了！”

葉青衝她眨了眨左眼，當作是個笑臉。

李想還是那副別人欠了他二五八萬的表情，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三人沉默著按照規則打了飯，又各自接了一杯茶，這才在一張桌子邊坐下。

Nicole一邊把菜塞進嘴裡，一邊低聲道：“你的工作計劃，做完了嗎？”

葉青回：“做完了，明天就得全身心投入了。不過，時間緊任務重，還得需要好同事幫忙啊。”

Nicole快速嚥了菜，道：“那是自然，大家都是同事，為了同一個目標，當然是要互幫互助，共同進步的。我這兒還認識很多工作能力不錯的，趕明兒幫你介紹介紹？”

方才接茶水的時候，葉青就已經發現，不少人跟她一樣，都已經知曉了“茶水”的秘密。無一例外的，這些飲茶的人，眼中比其他人多了不少神采。

於是，葉青道：“不用帶我見了，你只需要說，為了最後的目標，讓他們配合就行。”

Nicole點了點頭，繼續吃著自已的飯。

晚間的食堂和宿舍一樣，沒有關閉時間，按理來說是不需要掐著時間進食的。但許是養成了習慣，李想此時已經飛速吃完了自已餐盤裡的食物，正慢悠悠地喝著茶。

Nicole戳著自已盤子裡剩的那份肉菜：

“真羨慕你啊，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吃完。”

李想把她的水杯推過去，道：“拿‘水’順一順就好了。”

“唉，我中午就沒吃，看來也沒辦法了。還好有‘水’。”

說完，Nicole強忍著噁心，一口氣把那點肉全吃進了肚子裡。

她吃得快，表情也偽裝得很好，也只有離得近的人能看到她太陽穴旁微微凸起的青筋。

來自於0號視窗的凝視，也終於消失。

下午在檔案室，透過外包檔案和高層的檔案，葉青已經知道了這食堂的大致情況。也完全能理解Nicole對於肉食的膈應。所幸19:00之後的食堂基本沒有中層領導，監視效果也弱得多，否則他們也不能“閒聊”如此之多。

吃過飯，三人又回到了辦公室。

Nicole是前臺，裝模作樣地加班到了八點半，衝葉青和李想揚了揚下巴，就溜了。

而葉青和李想則一直“奮戰”到了晚上的十點半。

分針剛剛走過“6”的刻度，兩人幾乎是同時從工位上站了起來。辦公室裡只剩下一個前兩天也被關過禁閉的人，見他們站起來，這人看了一眼，又轉過頭去。

兩人沒在意，打了卡下班。

沒等多久，電梯從下面上來。兩人走進電梯，按下了8f的按鈕。

那電梯門就快要完全關上的最後一秒，一隻大手突然伸了進來。

“叮”的一聲，電梯門再次緩緩開啟。

方才那位同事看了二人一眼，走進了電梯，背對二人、面朝電梯門，站得筆直。

李想拉住葉青的手，退後了兩步，兩人緊緊地靠著電梯轎廂。

“叮咚”，電梯停下。

葉青剛要鬆一口氣，卻見那人在電梯開門前一秒，忽然極速往後朝葉青靠了過來。

李想正欲伸手將人推開，卻見那人已經又快速地讓開，閃身出了電梯。

兩人沒有說話，一直沉默著回到了李想的宿舍。

坐在椅子上，李想道：“那個是Mike，比我先進來。應該沒有惡意，不知道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他剛說完，就見葉青朝他伸出了一直緊攥著的手。

手掌攤開，掌心安安靜靜躺著一個紙團。

李想看了看葉青，拿過那個紙團展開。

那張比名片還要小一些的、薄薄的紙片上，只寫了一句話。

“for freedom.”

句子結尾，畫著一個拙劣的簡筆畫胡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