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白土村這些腌臢事瞭解得差不多了，葉青也終於，把自已照片後面那一句話拼湊完整。
“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兔子！”
用鑰匙開啟兔子籠入口處的鎖，拉開木製的門，一股難聞的氣味就撲到了她臉上。
手電慘白的光，照出一條狹窄的木梯子。葉青用嘴咬住手電，爬了下去。
裡面漆黑一片。
黑暗讓人的嗅覺更為敏銳，那股難聞的氣味愈加明顯。
手電掃過牆壁，葉青摸索著走過去，按下了那個滿是髒汙的開關。
一盞白熾燈吊中央，昏黃的光線將將把這地窖照亮。
十平米的地窖，四周和地面都是泥牆土地，連老鼠、蟑螂都沒有一隻。
就在吊燈開關的對面，靠牆鋪著一層枯草，枯草之上，躺著一個勉強能認出來的人形。好似已經陷入了那層並不算厚的枯草裡。
葉青抬腳走過去，感覺腿上好像灌了泥漿，似有千斤重。短短的幾步路，也走了半晌。
走近了，葉青才看清楚，那個人並非陷進了枯草之中。
她太瘦了，瘦到躺在這薄薄的枯草上，也好似一張紙片。
身上蓋著一張粗麻的毯子，上面深褐色的痕跡一塊又一塊，已分不清是泥土還是別的什麼。
僅露出的臉和脖子看起來乾癟非常，也是泥點和青紫瘢痕遍佈。
她就靜靜地躺在那兒，好像已經和這片枯草融為了一體，成為了它們的一部分。
即使葉青下來、開燈、走到跟前，她都一動沒動，既沒有睜開眼，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葉青蹲下來，顫抖著手想要去摸摸她的臉，但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她忽然覺得嗓子乾啞，嚥了好幾口口水，好像才能正常發出聲音。
她小心翼翼地放柔了聲音：“媽，我回來了。”
枯草上的人猛地睜開眼睛，僵硬地轉過頭來。
那雙盯著葉青的眼睛震顫著，一片混濁被水光洗出一點清涼。
她不敢相信一般，從毯子裡抽出手，顫顫巍巍地要去摸葉青的臉。
這是一雙乾癟的手，像落了葉的枯枝，插在同樣乾癟的樹幹上。
指尖停留在葉青的面板上，也好像樹皮一般，乾燥、冰冷。
女人的嘴張開，只發出兩聲“啊啊”，喑啞難聽。
葉青覆上她的手，道：“恩，是我。青青。”
兩行淚從女人的眼眶滾落，沖走她臉上的些許汙穢，露出蒼白的面板來。
女人終於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了幾個音節：“青……青……”
葉青不知道說什麼，只能重複著：“是我，媽，是我。”
她從兜裡掏出一顆五彩的糖果，慢慢遞過去：“媽，我給你帶的，禮物。”
乾枯的手在快要摸到那顆糖的時候，忽然抽了回去！
女人推了葉青一把。
可她哪裡推得動葉青，只在葉青的肩頭留下一個灰撲撲的手印，反倒自已跌坐在了枯草上。
“走……你，走！”
她說不利索話，卻不斷地重複著這個“走”字，繼續上來推著葉青。
葉青一把抱住她，頭埋進她裸露的頸窩裡，蹭了幾下，被對方打結油膩的頭髮扎得生疼。
“媽，他們不會再傷害你了。相信我，相信我……”
在一遍遍的溫聲低語之後，女人好似終於冷靜了下來，不再掙扎，卻依然戀戀不捨地看著葉青的臉。
“相信我。”
葉青衝女人笑笑，單手抱住她，又拿起那張毯子，裹住了她赤裸的身體。
“我帶你出去。”
她小心翼翼地將母親背到身後，用了最小的力氣托住對方的膝彎。
不用囑咐，女人也抱得死緊。雙手環過葉青的脖頸，小心翼翼地不箍住葉青，捏著葉青衣服的手背，卻是指節發白顫抖。
“沒事的，我在。”
葉青一邊說著，一邊揹著母親，離開這地窖。
太輕了，輕得葉青快要喘不過氣來，比扛著金虎的時候還要累，心跳得還要快。
等到出了這牢籠，回到院中。路過那兩個瞪大眼的惡鬼之時，背上的人明顯抖了起來。
葉青單手遮住她的眼：“別看，快死的人了，別怕。”
說完，一人賞了一腳，那兩個惡鬼的眼睛終於閉上，又暈了過去。
進到裡屋，葉全還老老實實保持之前的姿勢，睡在炕上。
葉青把女人放到炕上坐著，可對方依然緊緊抓著她的手不鬆。
葉青無奈地握住她的手，用另一隻手推了推葉全。
“哥，起來！”
葉全一個激靈，立馬從炕上爬了起來。
他看著葉青先是一喜：“妹妹！”
隨後立馬又被她身後的人嚇了一跳：“她，她，她……”
“什麼她她的！這是我們的媽媽！有沒有禮貌！”
被訓斥了這一遭，葉全臉上的驚恐消退，疑惑盤踞：“媽媽？可是爹說，我沒有媽媽……”
“沒有媽媽我們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啊！”葉青彈了一個腦崩，道，“那老登是個死騙子，以後不要再聽他的話了，他是壞人，傷害了媽媽，還想害我，知道嗎？以後你只能聽媽媽和我的，知不知道！”
葉全那個大大的腦子裡，冒出了無數個問號。
他本就不聰明，更是被這一晚發生的事情攪得無法思考。但是爹和大伯傷害妹妹，他親眼所見。且在拳頭的加持下，他早就記住了，妹妹說的話，一定是對的！
於是，他猛猛點了兩下頭，還想湊上來看看這個生他們的媽媽。
“別，你要嚇到媽媽了！”葉青手掌抵住他的腦袋，“燒水會不會？”
葉全歪頭看她：“會，會吧……”
“你呀，真是吃啥啥香，幹啥啥不行！”
葉青嘆了一口氣，沒辦法，只能拿了一張厚毯子裹住母親，抱著她和葉全一起去廚房燒水。
葉青往大鍋裡倒水，葉全在那兒生火。
他確實以前沒做過這些活兒，那枯葉子剛用打火機點上，就熄滅了。大傻子一會兒看看妹妹，一會兒看看自已手裡的柴，急得額頭都要出汗了。
就在此時，一隻手伸過來，把他的手腕提起來，手裡的葉子也豎跟著豎起，一下就燃得旺了。
葉全趕緊把火苗丟進灶裡，又學著妹妹之前的樣子，塞了些幹茅草進去。眼見著煙大了，火卻小了。剛剛那隻手又拿根棍兒過來，從底下把柴撬起來一些，灶裡的火“轟”地一下。
葉全“哇”了一聲，隨後對施以援手的人道：
“媽媽好厲害！和妹妹一樣厲害！”
女人不好意思地縮回手，又裹緊了自已的毯子，坐回了一旁的小凳子上。
“那是，咱媽以前可是大學生！城裡的！”
葉青蓋上鍋蓋，走到葉全身邊，繼續道：“咱媽叫許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記住了嗎？”
“比你還好嗎？”
葉青認真地看著他，道：“那肯定的！咱媽本來漂漂亮亮、開開心心的，可是卻被門口那兩個老登折磨成了這樣。沒有她，就沒有你，也沒有我！所以以後你也要好好保護她，不能讓別人欺負她，就像你之前保護我一樣。阿全一定能做到的，對不對？”
“能！聽媽媽的話！”
“誒，這就對了！阿全真聰明！”
葉全受了誇獎，“嘿嘿”地笑了起來，連帶著許靈那張了無生趣的臉上，好像都有了些許表情。
等到兩大鍋水燒開，葉青打發了葉全去廁所洗澡，自已則親自搬了桶和凳子，在裡屋給許靈洗。
進浴桶的那一刻，葉青看著許靈的眼睛亮了又亮，她感覺水汽燻到了眼睛，狠狠揉了兩下。
等到一點點擦乾淨許靈身上的汙穢，看清楚那駭人的青紫傷痕，以及突出的蝴蝶骨，葉青覺得那些水汽怎麼都揉不開了。
她扶著浴桶，把頭低了下去。
許靈轉過身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頭：
“不，不哭。吃，糖。”
葉青抬起頭來，看見許靈向她展開的手心裡，躺著那顆五彩的糖果。
那顆糖果真的很大，被許靈一直攥著，糖紙皺巴巴地折射出好看的光來。
葉青笑了一下，一抹眼睛，將那顆糖果撕開，塞進了許靈的嘴巴里。
“我買了好大一袋！夠的！”
許是嘴裡的甜味太過美好，許靈終於笑了。即使這好久沒有過的表情，看起來很像一張假面具，但她眼睛裡的光卻閃耀著。
眼睛從不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