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李俶睡得不太好。

不光是因為在學業之餘還背上了一項繁重的、從零開始的遊戲程式設計任務，關鍵問題是出在……

李俶緊緊地擰著眉頭，雙臂伸得老長搭在鍵盤上，腦袋向後仰著，儘量靠住椅背的頸枕，顯然是拼了命地想離電腦螢幕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

然後李俶的螢幕驀地一黑，再亮起的時候，一個紙人的臉帶著詭異的笑容就貼在了螢幕上。

“完美完美！”沈笑拍了拍手，“就是這種效果！”

現在需要介紹一下凌雪遊戲社開山之作，遊戲《遲到》的故事背景了，地點自然是在劍大，而年代設定在上個世紀90年代，那時禁宮當中因為出現了妃子“厭蠱咒詛”的傳聞，皇帝十分震怒，當即發動了一次針對巫蠱的大清洗運動，以帝都長安為中心放射至全國各地。

（注：據《新唐書》言道，長壽二年即公元693年，劉皇后為戶婢誣與竇德妃挾蠱道祝詛武后，並殺之宮中，葬秘莫知。）

各級官員唯恐辦事不力烏紗帽不保，於是紛紛組建了“打神隊”，各個頭裹黃巾，手執一杆“打神鞭”，號稱要“滅除一切巫鬼邪神”，起初只是去砸碎居民家中那些姿態各異的異神偶像，後來就好像這些東西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地傳染到其他老物件上一樣，於是打砸神像就慢慢發展成了抄家砸物；既然抄起家來，就難保不會有些刺兒頭起來反抗，那好辦，連人也就一塊打了，打到他爬不起來，再給扣上一頂紙做的無常高帽，押到菜市口吃上那麼一剮，方洩心頭之恨。

“我很好奇，要是信仰它的人都死絕了，那麼他們信仰的所謂‘大仙’還存在嗎？”負責專辦此案的酷吏來俊臣冷笑著說道。

可笑的是這些“打神隊”竟然還普遍沒什麼文化，儒生們看個古籍長長知識，被他們誣指為“畫符祭鬼”、看到人家收藏著前朝的史書吧，就說人家“反唐復隋”，於是緊跟著遭殃的就是從不缺古籍史書可看的各大高校，那段日子學生們都不上課了，一天到晚在學校裡搞運動，弄翻這個老師又弄翻那個教授，簡直不亦樂乎。

這種情況下，那時的劍俠街職業技術學院，在校長唐簡被帶走以後還能正常上課已是十分不易。而當時各個學校都爭先恐後地立起皇帝的雕像以表忠心，而劍院居然咬著牙就是不立，這就只能說是已經出離地強悍了；甚至鬧到後來，一幫打神隊的說你們不立皇帝的雕像就是沒有精神象徵，不跟朝廷走，這還辦什麼學？一幫學生代表商量了一下說那也可以，立像就立像吧——於是他們前前後後拖拖拉拉地幹了約莫有一個月，雕像矗立在了劍院正門的噴泉頂上，不過只有少數的幾個參與畫圖紙的學生才知道那雕像不是皇帝的而是校長唐簡的，因為雕像腰間懸掛著一個頗有狡辯餘地的梨花如意佩作為記證。只是反正其他地方做工粗糙，雕像姿勢又跟外校一樣，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

劍院上下因為失去了校長唐簡而空前地團結一致同仇敵愾，偏偏在外面還沒露出什麼其他的把柄，要是真有什麼人不長眼想要對劍院硬來，搞不好被能言善辯的師生們反咬一口“現行反滅神”，轉天菜市口頭戴無常帽掛牌遊街的就是他了，於是誰也不想去啃這塊硬骨頭。

明面上的禁巫滅蠱活動沒有根除問題，而是把巫蠱逼入了暗地，學生們私下裡流行著玩這類靈異遊戲的樂趣，一為減壓，二來也因之而有點叛逆的快感。教授們對此通常都睜隻眼閉隻眼，而且還盡力維護學生。

真實的歷史背景到此為止，在遊戲裡有著這麼一個虛構的教授，他是個很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而且還十分地認真負責，看到學生們玩靈異遊戲，便總是要想方設法地從科學角度證明所謂的鬼神並不存在。但往往事與願違，儘管他用他的聰明才智和心理學造詣成功地破解了諸如筆仙、碟仙、四角遊戲一類的所謂“靈異遊戲”背後的科學原理，但他最後是在“鏡子鬼”這個遊戲上翻了車：他用自己的雙眼來回確認了好幾遍，最後不得不承認鏡子裡真的比外面多出了一個誰都不認識的人。

可憐的老教授的三觀被徹底震了個粉碎，最直接的表現就是他失了聲，從此再也說不出話來，然後明目張膽地在脖子上掛了一串巨大的佛珠。在其他教授都在暗暗擔心這一舉動會不會徹底激怒朝廷對劍院進行徹底清剿的時候，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老教授雖然說不出話，但他開始用一傳十十傳百的方式來煽動學生們盡情地玩靈異遊戲，目的在他的研究日誌裡昭然若揭：他要帶領大家揭開一個從未被人發現的世界的面紗，並在此基礎上開宗立派成立一門新的科學，同時告訴朝廷那幫酒囊飯袋，他們錯矣，大錯而特錯矣。

然後本就憋著一股氣的青年們紛紛積極響應，其他教授微弱而理智的勸止聲被徹底淹沒。研究靈異遊戲（或者說是花式作死）的風潮在校園中以火毒之勢迅速蔓延，誰都沒注意到劍院頭頂的陰雲越來越沉濃郁密，直到後來，當校園內的陰陽二氣形勢徹底逆轉過來（這在自然條件下幾乎不可能發生：學生們的陽氣實在太熾烈了），災難就這樣發生了。

無數的怨靈開始在校園裡橫行，搶佔能讓自己重新活動起來的新身體，一時間所有師生全部被惡靈佔據。而身體的所有權顯然是有爭議的，怨靈們可不聽從什麼先來後到的規矩，彼此爭奪軀殼的同時，也產生數以千計新的怨靈徘徊在校園各地，那些比較弱小的靈體便只好找到什麼就以什麼為軀殼：課本、美術教室的雕像、保健室的骷髏和肌肉模型、甚至鍋爐房的鍋爐……最離譜的是連學生們帶來學校準備吃的鹹鴨蛋也被怨靈附體，蛋殼上裂出一個稜角分明的邪笑，不停地往外吐著碎蛋殼和冒油的血紅蛋黃……

“我再也不吃鹹鴨蛋了。”李俶看了看林白軒畫的概念圖，說道。

而作為罪魁禍首的老教授自然也沒有逃過被附身的命運，現在他化作了一個叫做“啞頭陀”的強大怨靈。就好像降臨到劍大的災難還不夠一樣，那時的他已經在之前的實驗當中吸收積累了大量和靈界有關的知識，被有智慧的怨靈附體以後竟然得到了充分的回收利用，不僅他還用自己保留的機械工程知識製造強大的軀殼供怨靈役使，而那些曾經只存在於傳說中的，被學生們口耳相傳的鬼故事和夢魘也一一被實體化到學校裡面，為更多的怨靈提供憑依的同時，也讓整個校園變得更加危機四伏。

而遊戲的主角是一個很不幸遲到了一個月的返校生。

“就像我說的，只有對這所學校的一切都瞭如指掌的人，才有可能逃出生天。”李泌一臉嚴肅地重複道。

“真要搞成這種風格嗎？”李俶抱怨道，這段時間他在除錯遊戲程式，結果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每天噩夢連連，彷彿自己掉進了遊戲中的學校，然後四面八方都是鬼，經常睡不到兩三個小時就會驚醒一次。

“那肯定啊，老闆親自拍板定的故事梗概。”沈笑指出，“甲方爸爸的需求嘛，哪能不做，而且我看咱們實現的還挺完美的……”

“……”看著李俶一臉的無奈，沈笑忽然察覺到了什麼。於是她看看教室外的天色——顯然已經快到熄燈的時間了，說了聲“那我先回宿舍啦，你也早點休息。”然後開門關門一氣呵成，留下李俶一個人對付滿屏的程式碼。

後來李俶帶著滿腦子的鬼影，心驚膽戰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的時候，突然耳邊響起吹氣的聲音。

“……”李俶猛地站定，汗毛倒豎，像生鏽的塔吊那樣一格一格地扭過頭去，心裡拼命祈禱剛才是一個熟識的活人在跟他開玩笑。

另一邊什麼人都沒有，李俶呆了片刻，然後突然有一張披頭散髮的女人臉大張著嘴，從下至上冒出來填滿了他的視野。

“啊！！”

是沈笑，她看著被嚇翻在地的李俶，笑得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