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李盡忠一時有點吃不準安知鹿的意思。

安知鹿點了點頭，道，“以前你的祖上帶兵殺進隋朝的領地也好，殺進後來大唐的領地也好，難不成想的是他們的賦稅？”

李盡忠和他的幾名心腹呆了呆，都有些反應過來，眼神閃爍。

安知鹿接著道，“以前你的祖上帶兵打仗，不都是搶了東西就走，臨走還得將有用的勞力和女人都擄走，而且還要將敵人有用的坊市都一把火燒了，以免他們很快能恢復元氣。就那麼點兵力，難不成還能打下一個地方佔一個地方，蹲在那裡不動和他們打？治理天下，那得等解決了那些隨時能要你腦袋的敵人再說。”

李盡忠又喝了一杯酒，然後用手掌一捋自己的嘴巴和下巴，衝著安知鹿獰笑道，“安節將，你的意思我大概懂了，你也別說這半拉子話了，索性明明白白，簡簡單單告訴我手底下這些人，如果我們松漠都督府和營州的這幾萬人馬也都交在你手裡，你準備怎麼幹。”

“好！”

安知鹿哈哈一笑，將酒杯砸在桌子上，“就等太子和這些門閥糾纏一陣，我先將手頭所有大軍整合，好歹要操練出十幾萬精兵。到時候直接打下涿州，到時候我大軍直接沿著永濟渠南下，取魏州、滑州，直取陳留。攻破陳留後，沿汴水西進，攻洛陽！再取長安！除了分小部分軍力經邢州、相州，沿途劫掠、惑敵之外，十幾萬大軍就這麼一股腦的一直往洛陽推，沿途攻克的所有地方，男丁全部做勞役，幫我們運送劫掠的東西，大軍要用的東西隨軍帶走，大軍暫時用不著的財物，運往營州、幽州。”

李盡忠獰笑道，“安節將，這是一錘子買賣，大軍直接砸一個地方，成就成，不成就完蛋？”

安知鹿哈哈大笑，“我要做，就是做這一錘子買賣。不能一錘子敲碎這李氏的朝堂，不能敲得這大唐四分五裂，我們這種草臺班子，能耗得贏？等到拿了洛陽和長安，把那皇宮一佔，那時大唐的諸多賢才，才會為我們效命。”

頓了頓之後，安知鹿看著李盡忠，也獰笑起來，“李大都督，左右都是搏一次命，把自己的命交給太子這種瞻前顧後，又想做仁皇，又想名正言順，又沒多少本事的人手裡，你還不如把命握在自己的手裡，隨我砸這一錘子買賣。而且萬一我運氣好一些，可能手裡頭的不只是十幾萬精兵呢？到時候我們這大勢一成，那些門閥各自有著心思，都領個幾萬幾萬的兵馬，敢和我們這大軍對敵？”

李盡忠摸著下巴，慢慢的說道，“聽上去很美，但天底下會講好聽故事的人太多了，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隻會耍嘴皮子？”

安知鹿微眯著眼睛笑了笑，道，“李大都督，你要這麼說，恐怕就要先看看你有沒有膽子和我去幽州走一圈看看了。”

李盡忠微微一怔。

安知鹿拿起被他砸得嵌入桌面的酒杯，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這種買賣的確沒有著急決定的道理，到底想怎麼幹，李大都督你去幽州看一圈，再做決定不遲。”

李盡忠身邊的幾個心腹頓時就想說話，但李盡忠卻是猛一擺手，然後道，“好，你一個人來的，我也一個人跟你去幽州轉一圈。”

安知鹿點了點頭，“明早上就出發。”

……

太子的天也已經塌了。

他也接到了河州方向傳遞而來的緊急軍情。

怎麼可能！

吐蕃騎軍只付出了幾百人的代價，就幾乎全殲了兩千曳落河！

他和身邊幾個幕僚心裡都不肯相信這軍情是真的，但這緊急軍情描述得十分清楚，連吐蕃人用什麼樣的卑鄙手段都記錄得十分詳細。

明眼人一看這來龍去脈，就知道這軍情假不了。

而且這絕對怪不到陸曳輦的頭上，換了任何人在河州統率這兩千曳落河，都會是同樣的結果。

太子身邊的那些幕僚都是面色慘白。

唯有兩個坐在最邊上的幕僚握緊著拳頭，低垂著頭，不發一言。

他們兩個眼睛裡有無奈和怒火。

太子讓那兩千曳落河急行軍去河州的時候，就只有他們兩個是言辭激烈的堅決反對的，但換來的結果是他們反而靠邊站了。

現在損失的不只是太子的面子，不只是曳落河無敵的形象，這會導致很多人覺得太子這叛軍沒有前途，從而改變豁出身家性命跟他乾的打算。

而且在他們這種謀士看來，站在整個大唐的立場，太子這麼做導致的結果，會讓吐蕃有著合理進入河州那一帶的理由，按照大唐目前的形勢，大唐恐怕會直接丟失河州那邊的控制權。

為什麼一定要去惹吐蕃？

而且是專門跑了幾百裡地，跑到他們家門口去惹事？

這個問題，他們兩個是想不通的。

“吐蕃騎軍怎麼可能這麼強？”

“贊卓怎麼可能用兵這麼詭詐？”

太子的腦海裡卻還在盤旋著這兩個問題。

他是想證明大唐邊軍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得到，他想象之中的畫面是這樣的：吐蕃人吃虧之後，不服氣，派了一支騎軍去堵曳落河，然後這隻可能數倍數量的騎軍和曳落河狠狠打了一場，結果這支吐蕃騎軍被殺得屍橫遍野。

曳落河唱著歌就歡快的離開了。

但吐蕃人壓根沒有和曳落河正面對決！

最後高高興興的唱著凱歌，牽著曳落河的戰馬離開的是這群吐蕃人！

太子身邊那幾個幕僚此時已經醒悟了。

贊卓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強，他顯得像個好捏的軟柿子，只是因為他在黑沙瓦遇到了一個更妖孽，比他更強的人而已。

關鍵在於，現在怎麼辦？

最得太子信任的一名幕僚此時很無奈的嘆了口氣，他的目光落在那兩個因為不討喜而被邊緣化的兩個幕僚身上，“陳舟、甘勉，你們說說，接下來該怎麼辦？”

其實他倒是抱著好好做事的想法，只是覺得，自己這些同僚之中，想不到還是這兩個人的判斷最為正確，那既然如此，他們心中早覺得會是這樣的結果，或許早已想過一些補救的方法。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這麼一說，那名叫做陳舟的謀士差點直接被氣炸了肺。

陳舟一下子抬起了頭，他氣得滿臉血紅，他看著這名太子最信任的幕僚就破口大罵，“沈青禾！當時跳得最高，最贊成這兩千曳落河去河州的，就是你這個狗東西，現在這兩千曳落河落得如此下場了，你自己沒有辦法了，反倒是想讓我們兩個人想辦法？你這狗東西要不要臉！”

沈青禾被罵得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他愣了一個呼吸，才想張口解釋，說他們是誤會了，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太子幽幽的說道，“沈青禾，你出去吧！”

沈青禾這下子徹底呆住了。

他是個聰明人。

他這下就反應了過來，這個鍋就因為陳舟那一罵，就要自己背了。

這兩千曳落河明顯是太子堅持要這麼幹的，自己只是附和，但現在太子卻是責怪他，是因為他，那兩千曳落河才去敗亡在那裡？

但現在是要分鍋的時候麼？

現在不是該好好商議，這兩千曳落河敗亡之後，還能如何挽回局面的時候麼？

他腦子有些空白的呆在當地。

但耳廓之中卻又響起太子更為嚴厲的斥責聲，“沈青禾，你沒有聽見我說的話麼！”

沈青禾走出戰船上的議事廳時，他感到自己的面孔有些扭曲，額頭上的青筋宛如蚯蚓一樣在遊動。

這時候他腦海之中有了一些理智，他知道太子可能心平氣和之後，還會繼續用他。

但是看著黑夜籠罩著的江面，他更加清晰的意識到，身後議事廳裡太子和那些同僚的前途，已經和此時遠處的江面一樣，一片漆黑，看不到光明。

與之為伍，還有什麼用處？

他用力的咬了咬牙，身影一動，直接朝著江岸掠了過去，幾個起落，便徹底消失在岸邊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