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岐黃醫廬門口,所有客人都在這兒。
李承衍聲音並不算小,該聽到的人都聽到了。
宋敘白目光一下子看向蘇梨,眼睛複雜,手在袖子裡握緊。
蘇慶餘臉色則十分難看,不想忍了。
“此事微臣不知,想來是陛下一句戲言,當不得真。”蘇慶餘看了眼蘇梨,“小女粗鄙,喜愛診治病人全無大家閨秀風範,只怕入不到陛下眼裡。”
楊文珍也急忙上前道:“小女自小在鄉野長大,率真野性,想必陛下只是逗她玩鬧,殿下人中龍鳳,小女遙不可及,蘇家並不知此事。”
她雖柔弱,亦十分堅韌,並不懼怕李承衍。
李承衍冷眼看他們夫妻你來我往,轉頭看推著輪椅的蘇梨,“小大夫知道嗎?”
蘇梨沒想到,顧灼竟主動說太子殿下是她未婚夫,還當著所有人面。
看來他已不再喜歡她,放下了,蘇梨鬆了一口氣,手握著輪椅暗中絞緊,疼了也沒鬆開。
“知道。”她垂眸,聽見自已聲音。
不管蘇家人臉色如何變化,李承衍微勾唇,“那就奇怪了,陛下許婚一事,太子殿下知道,蘇梨小大夫知道,我姓顧的也知道,偏偏小大夫家人不知道,當真奇怪。”
他眼神微冷,看向蘇家人,“還是說,蘇家人想抗旨?”
“殿……郎君,絕不是。”蘇慶餘慌亂之下差點喊出殿下這兩個字,著急忙慌要跪下請罪,一旁楊文珍一把拉住他,他這才回神,殿下現在身份不是太子,是顧家郎君。
蘇家每個人臉色都不好看,蘇瑾言與蘇瑾聞眼裡滿是焦躁,害怕,蘇瑾瑜看了眼蘇梨,眼裡厭惡,看向李承衍,又有些恐懼。
楊文珍支撐著丈夫,“郎君,蘇家絕不會抗旨,陛下既然把小女許婚給太子殿下為正妻,蘇家自然是歡天喜地。”
她看著所有客人,拼命把蘇梨往“太子殿下正妻”上靠。
蘇家女兒絕不為妾。
李承衍一開始想的也是給蘇梨太子妃之位,聞言自不會反駁,只楊文珍強調態度惹惱了他,似笑非笑盯著蘇家人,“蘇大人是不是對陛下有什麼誤會?”
“絕沒有!”蘇慶餘嚇得差點跪在地上,楊文珍同樣臉色一白,蘇家人臉色十分糟糕。
“罷了,既蘇梨小大夫已賜婚給太子殿下,往後我們便是親戚,我還有事,先行一步。”李承衍喊了一聲,“小大夫。”
蘇梨走到他面前,李承衍眼裡不捨,他也想陪她,可這兒太多人認識他,露餡了小大夫只怕要生氣,只好緩一緩。
“傍晚歇了市,去憑闌居用飯,我讓他們做你愛吃的。”他態度親暱,一點兒沒有把“心裡人”推給太子殿下的難過。
其他人習以為常,畢竟他們都知道他身份。
顧灼是他,太子殿下也是他。
可蘇梨不知道啊。
她與太子殿下婚事,眼下已過了明路,她心裡對找到李承衍一事的拖延與“這事只是說說”已消失。
這樁婚事,沉甸甸壓進她小小的心臟。
她的人生,好像一下子定型了。
她看著顧灼,心頭空空蕩蕩,竟是沒有歡喜,一抹陰鬱壓得她喘不過來氣。
一旁顧明朗心細,立刻感覺到她不對勁,到處看了看,找了個藉口轉移蘇梨注意力,“這些好東西你不找個好地方全藏起?若是被什麼江洋大盜盯上?”
話未說完,蘇梨已全明白了,當即被轉移全部注意力,帶著顧明朗,與臉色不是很好看的宋敘白,還有一旁林沐風。
四人一起,小心翼翼將好東西全部搬進後院——獨屬於蘇梨的庫房。
一般藥材的庫房,誰都可以進。
獨屬於蘇梨的庫房,只有她可以進,畢竟裡頭放著一千六百多斤……銅板。
林沐風抬著人參進屋,看到碼得整整齊齊銅板,笑得腰都打不直。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小梨子,你不會弄一個箱子裝起來嗎?非得像壘磚頭一樣將銅板壘起來嗎?”
林沐風笑得擦眼淚,一旁顧明朗也沒忍住,“我第一次看到人這樣放錢。”
宋敘白強忍住笑,“這樣好,不容易亂。”
看都不想看他們三人,蘇梨很尷尬,“有什麼好笑?還是買箱子不要錢?”
“這樣,我送你一個超重的鐵箱,將銀子全部鎖起來,想要偷錢的人得把箱子一起偷走,那多重啊,一般沒人敢偷。”林沐風又開始想主意。
蘇瑾言正好朝這邊走來,聽到他的話,忍不住搭腔,“這不是保險箱嗎?”
“保險箱?”林沐風咂摸了一下這三個字,眼睛在放光,盯著蘇瑾言,“好一個聰明的女娘,用詞極為準確!”
“對!”顧明朗也道。
“聰明的讓人討厭。”蘇梨雙手叉腰說了句,一旁宋敘白與她默契點頭,“確實。”
兩人嘴巴小氣滿眼笑容的樣子,叫蘇瑾言沒忍住笑,“你們兩真像熊大熊二。”
“什麼熊大熊二?”蘇梨看宋敘白,宋敘白看蘇梨,兩人完全聽不懂蘇瑾言在說什麼。
蘇瑾言臉色微微一凝,眼裡苦痛一閃而逝,“就是話本角色,兩人經常搭配一起坑人,幹好事幹壞事都一起。”
蘇梨立刻一蹦三步遠,離開宋敘白,“我們可不幹壞事,我們只是喜歡說別人壞話。”
“嗯嗯。”宋敘白笑得像個大傻子,清秀俊臉像一塊白玉。
蘇瑾言滿眼羨慕,忍不住打趣他們,“你們……不會是說我的壞話吧?”
蘇梨立刻轉頭,“外面還有事,我先行一步。”
“等一等,我幫你。”宋敘白腳底抹油。
兩人默契樣子,叫林沐風,顧明朗十分不是滋味,有一點點嫉妒了。
可是……他們不會說人壞話啊。
蘇瑾言則滿臉好笑,不罷休地追上去,“蘇梨,原來你還背後說我壞話。”
她想聽蘇梨怎麼說她壞話,一整日都纏著蘇梨,直到下午,蘇家人都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留在這兒,還是沒抓到蘇梨,沒想反而遇到裴燁與李承麟。
其實這兩人也是聽說蘇瑾言在這兒,一起找來,偶然在路上遇到的。
蘇瑾言看到他們,立刻招呼他們進去後院坐下,畢竟前院很吵。
蘇梨不喜歡這兩人,躲在暗處看到他們眼睛不是眼睛,忍不住跟宋敘白嘰嘰咕咕。
“其實我覺得吧,蘇瑾言雖然有點討厭,但她很聰明,是一個漂亮善良女娘,這兩郎君,明顯配不上她。”
宋敘白一聽到她說感情,想起方才顧家郎君說的話,一時心頭難過,忍不住問蘇梨,“小梨子,你賜婚給太子殿下為太子妃嗎?”
這話他問得小心翼翼,眼睛都不敢看蘇梨,蘇梨盯著李承麟,眼神不善,回了宋敘白一句,“陛下賜婚的,他還給了我令牌。”
蘇梨眼睛盯著李承麟,手在兜裡掏啊掏,掏出一枚令牌遞給身後宋敘白,宋敘白接過認真看了眼。
真是陛下的令牌,當不得假。
一瞬間,宋敘白心口軟肉像被一支帶刺的手捏得酸脹,刺扎進肉裡,刺痛了他,聲音都變小了,“小梨子,你是未來的太子妃。”
“差不多吧。”蘇梨心不在焉。
宋敘白將令牌給蘇梨,“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他快控制不住自已表情,也怕控制不住自已的心情,露出沮喪痛苦的一面惹人疑惑,急匆匆走了。
蘇梨沒什麼感覺,將令牌收好,聽到李承麟對蘇瑾言說的一句,“……蘿蔔羊肉湯鍋,你定喜歡,過幾日我們一起煮茶,吃蘿蔔羊肉湯鍋一起過冬至,如何?”
蘇瑾言還未說話,蘇梨便忍不住了,雙手環胸走近他們,直接不給蘇瑾言說話機會。
“你在追求蘇瑾言?”
此言一出,顧明朗,林沐風,蘇瑾言,李承麟,裴燁五個人震驚了,驚呆了,除了一臉淡然蘇梨。
“看我幹什麼?我就是問個問題,你只需回答我是與不是。”蘇梨看向蘇瑾言,蘇瑾言也沒出言反駁,眼睛深處有些愕然與淡淡的感激。
李承麟許久才緩過神,看著蘇梨,“是的,我在追求瑾言。”
“那你呢?”蘇梨看著裴燁,自已前未婚夫,“你不是跟蘇瑾言有婚約嗎?你怎麼看?”
裴燁第一次不討厭蘇梨,他藉此機會,起身來到蘇瑾言面前,“瑾言,我有話跟你說。”
他一把握著蘇瑾言手,想拉著她離開去說話,蘇瑾言還沒說話,也沒動作,李承麟一步踏出,一把握著蘇瑾言手。
三人變成了你拉我,我拉你……
蘇梨與林沐風,顧明朗三人對視一眼,眼裡都在放光。
這便是話本里的三角戀嗎?
今日終於見到真實的了!
三人都沒說話,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壓著,儘量縮小存在感,就怕打擾到他們三個人,錯過一出好戲。
蘇瑾言看向李承麟,又緩慢艱難地看向裴燁。
李承麟臉色一變,強忍住了心頭不甘,將蘇瑾言小手握得更緊。
“裴燁……”蘇瑾言沒有管李承麟,她知道,她不討厭裴燁,但她對裴燁沒有心跳如雷感覺,她想嫁的人不是他。
裴燁眼睛一紅,不自覺握緊蘇瑾言手,“瑾言,我們有婚約。”
蘇瑾言在用力抽出自已的手,她認真看著裴燁,“你我婚約一事尚未落實,但此事是我錯,我會處理好。”
她用力一把抽出自已手,裴燁臉色煞白,蒼白如紙,淚眼朦朧看蘇瑾言。
他恨自已,為什麼不早點將婚事點明,一邊婚事掛在蘇梨身上沒有退婚,一邊想著將與蘇梨的婚事,落在瑾言身上,卻沒有立刻做。
拖拖拉拉直到蘇梨迴天策府,才與蘇梨徹底退婚,而退婚後,也沒有立刻跟瑾言訂婚,又在拖拖拉拉。
到如今,被李承麟捷足先登,悔之晚矣。
裴燁閉上眼,一顆心又冷又痛,一句話說不出來,轉身一步一步艱難地離開了岐黃醫廬。
蘇瑾言看向他孤單痛苦的背影,張張嘴,一句話說不出來。
李承麟抬起骨節分明修長的手,遮住她眼睛,一手攬過她肩膀,從她後面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你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們一起努力,你得監督我啊。”
兩人親密的樣子,落在一旁看好戲的三人眼裡。
顧明朗與林沐風很搞笑,一人抬起一隻手遮住蘇梨眼睛,也拿手遮住自已眼睛,手指縫大得能露出一整隻眼睛……
“我也要看,你們倆幹什麼?”蘇梨開啟他們兩人的手,鬧出動靜。
蘇瑾言紅了臉,一把推開李承麟,李承麟摸摸高挺鼻子,咳嗽一聲,英俊的臉微微一紅。
蘇梨與林沐風,顧明朗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趕忙出去將空間留給了兩人。
也不知道兩人在裡面幹了什麼,反正再次出來,蘇瑾言小嘴紅紅的,蘇梨在她耳邊嘰嘰咕咕,蘇瑾言臉紅得滴血,趕忙與李承麟乘坐馬車離開了。
而蘇梨三人,則陷入了岐黃醫廬的忙碌之中。
傍晚,崇仁坊歇了市。
蘇梨回到憑闌居,其他人都在吃飯,她如常給李承衍把脈,針灸,完了累得蜷縮在李承衍書房軟榻上睡著。
李承衍脫下身上紫色貂裘大氅蓋在她身上,大手一下一下溫柔拍打著她脊背,讓她睡得安穩,舒適。
待她睡醒,其他人都離開了,只剩下她一個人,且外邊天色已黑,伸手不見五指。
蘇梨有氣無力,呢喃著,“我好累哦。”
“吃點東西。”李承衍拉動絲絛,讓人送飯來,又讓人燃了盆銀炭放蘇梨身邊,蘇梨擦了擦臉上稀汗,虛弱地看著李承衍,“讓馮花按照藥方,像上月那樣給我煮一碗麻沸散,我肚子好痛。”
“癸水?”李承衍看蘇梨捂住小腹動作,想起曾讓自已妹妹乾寧公主,痛得直哭的罪魁禍首——癸水。
“嗯。”蘇梨小腹又酸又脹又涼,十分難受,她沒想到自已白日活蹦亂跳的,到晚上就要死要死的了。
難道這是偷看蘇瑾言與李承麟恩愛的報應嗎?
蘇梨氣得要命,又沒什麼力氣,委屈看著李承衍。
“好痛,痛……”
上個月,她靠兩碗麻沸散熬過來了,也沒覺得有什麼好哭的,今次卻這般委屈,有點怨恨老天,為什麼別人不像她這樣痛苦。
至少馮花,長清都不這樣,除了小腹一點點漲,她們都沒什麼感覺。
她呢?每次都能疼得昏睡過去,全靠麻沸散續命。
李承衍想了又想,經過白日的事,在明面上他們兩人已有婚約,也算是光明正大的關係了。
他給她渡一些內息暖暖她小腹,應當不過分吧?
罷了,事急從權,無需多慮。
“我給你看看。”李承衍伸手就要扯開蘇梨身上紫色貂裘大氅,蘇梨一把拉緊大氅,眼裡起了戒備,“你幹什麼?”
“把衣裳拉開,我手掌貼緊你小腹,用內息緩解一下你的腹痛,你聽我說,這很有用。”這一招,是在乾寧公主十二歲半時得出結果的,很有用。
後來乾寧公主長到十三歲,便由她身邊的宮女來了。
即使是兄妹,畢竟男女有別。
蘇梨已十五歲半了,年齡不合適,又不知他身份,立刻搖頭拒絕,認真又痛地看著李承衍。
“不行,我與太子殿下有婚約,你是太子殿下的表哥,你只是替代他照顧我,不可以跟我有超出一般男女相處的親近。”
她將衣裳拉得很緊,李承衍糾結半響,嘆了一口氣,眉眼認真看著蘇梨,“可我是李承衍,不是顧灼,你很痛,讓我替你看病,好嗎梨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