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的雨下得真挺大。
冬天其實很少下雨的,尤其是這麼大的雨。
楊燁手裡拿著陶瓷水杯,裡頭裝著熱水,拿在手裡暖著手,披著毛毯坐在了窗邊。
外邊是暴雨。但這是在室內。熱水。很暖和。
突然間就憶苦思甜了。
記憶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幾個月之前,夏季的那個暴雨夜裡。那時的梁欲白多威風啊,耍完帥上了豪車後就直接一騎絕塵跑了。
哦,還好心地給了他一把傘。好慈悲,好善良。好體貼。當初沒什麼感覺,滿心全是荒涼悽慘感嘆人生多磨難了,但現在想想,只覺得怎麼會這麼荒謬。
不是。當時的自已是沒有腦子不會思考了嗎。還是把腦子全用在思考亂七八糟沒用的東西上了?
提問:梁欲白為什麼要給他傘啊?
因為那傢伙也知道那天晚上會下雨啊。
故意的唄。還給傘,還以為他好心。真好心的話都開車來了怎麼不乾脆送他一程呢。
往前看,很多東西都藏在霧裡。但往後看,之前很多被矇蔽了的思緒就變得一點點清晰了起來。
都不知道原先究竟在執著著什麼,全在腦子裡過濾一遍以後,就覺得……梁欲白這個人,也就這樣吧。
好看。這點沒法否認,他就是長得好看,人家天生就是能吃臉蛋這一碗飯的。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麼特別的嗎?
嗯……特別渣,還特別深情忠誠。因為過分忠誠了,所以才讓人這麼念念不忘。
……打住。可不能這麼想,這樣就太不道德了。搞得他對別人的東西有著更大的佔有慾一樣。
……操。不是吧?
楊燁立馬放下水杯,左右開弓扇了自已兩巴掌。但不可否認的就是心跳不由自主快了幾分。
他嘆氣。又把水杯拿起來了。
他依舊覺得自已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好人。在該讀書的年紀好好讀書,雖然把書念得稀碎……但好歹畢業證也拿到了。在該工作的年紀……也算是有去上班了。也不搞什麼偷稅漏稅這種缺德事。所以其實掙得也沒有很多,不過他花錢也不怎麼大手大腳……算了,最近好像真的有點。
比如大手大腳地給那個姓梁的買了不少東西。什麼漂亮買什麼,專挑最貴的最好的。有點報復性了。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原因……那些漂亮玩意戴自已身上手上時總感覺不是那個味,但往那姓梁的身上一擺——那感覺就對了,就是那種設計師想要的,所謂的高階的藝術感了。
楊燁直到現在,依舊覺得自已是一個很俗的人。俗人意味著沒什麼文化,沒什麼審美,完全不懂得什麼叫做藝術。俗人生來就是比那些所謂的“傳統貴族”低一等的,是要被看不起的,是腦袋空空,但偏偏口袋裡還算有點東西的。
是能夠被多看一眼,但登不上什麼大雅之堂的。是侷促的,是哪怕穿著很昂貴的衣服,對方也只會看著然後輕蔑笑笑的。然後對方還很高雅,很有禮儀素質,哪會直接表明了把自已那點不屑說出來,只會用眼神上下來回打量,然後再像是真的無心一樣,輕飄飄地誇讚一句:“你今天看起來真精神。”。
雅。實在是太高雅了。有錢人的遊戲啊。多平易近人,多親民,都願意自降身價與民同樂啊。
第一次見著梁欲白時,這傢伙說了什麼來著?
【哥哥穿得這麼正式啊?】
【燁哥的手錶也很好看。】
站馬路邊上,笑著,那眼睛彎的,特清純男大。那路燈也簡直是畫龍點睛,攏著層紗一樣,又好看,又看不真切,虛虛實實的,握不住一樣。
……操。楊燁,你看,你明明在心裡無比厭惡痛恨這些“金字塔頂端”,但你面對著這麼一個明晃晃直接當著面又暗戳戳嘲諷了你的梁欲白,罵著罵著就能罵跑題了?
甚至梁欲白那天的行為都能直接套進公式,被寫進教科書裡了?
《貴族玩平民遊戲時的禮儀修養指南——如何明維護暗嘲諷?》
真他媽人才啊。
還是機器人好。不然下輩子試試能不能投胎做個機器人,這樣就能有固定化的程式,反正都已經被編好了輸入了。那樣遇見一件事時,就能直截了當按照程式輸出一個標準答案,哪裡還需要這麼糾結……
等等。那機器人的標準答案又是誰給的。程式設計的人?那樣的話豈不是等同於完整接受了一套別人的思想觀念?那又有誰能說那人的觀念就完全沒問題啊?這麼一想的話,還是自已腦子裡的想法更靠譜一點吧?
不能完全接納自已,但又不怎麼信任別人,甚至還有點看不起別人。
真難伺候。
當機器人不好。還是當人比較好。起碼選擇權在自已手裡。
楊燁手裡握著那個陶瓷杯子,盯著窗外稀里嘩啦的大雨,漠著一張臉,身子往前倒了點,額頭輕輕抵在了玻璃窗上。
涼涼的,雖然也就是一瞬間的感覺。玻璃窗馬上就被體溫捂熱了。
玻璃窗都比梁欲白有良心。好歹能被捂熱。
他想著。
他突然理解了為什麼那些有錢的土大款都喜歡帶著年輕漂亮穿著光鮮亮麗的美人出場了。那簡直就是一張活名片啊。那是美人嗎?不,那不僅僅是個美人。那是品味啊!那可是代表了這位土大款的品味!
一個光彩照人,一看就知道養尊處優的大美人,難道不比一個土肥圓手腕上戴著的好表更顯得氣派?
梁欲白就是那個大美人。那張名片。那個土大款品味的象徵……
操。
楊燁是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之前他還沒往這個方向去想,現在靜下來仔細品了品,居然還真品出一些不一樣的味道了。
他一瞬間就想通了。
原來連美人名片都還分著高低貴賤。頂級名片哪裡會真的配著土肥圓大款。媽的,頂級名片背後也許還站著陸御錦這種人啊。
金字塔頂端對底端的壓制哪裡是那種明面上膚淺的玩意,什麼衣服啊首飾啊內涵啊。是全方面的啊,是壓倒性不可抗力的啊。
笑夠了,楊燁又變得面無表情,安靜地盯著玻璃窗上自已的倒影。
倒影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兩個人和在對視一樣。
“你覺得梁欲白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他輕聲問自已。
“又或者說,你真把梁欲白當人看了嗎。”
周圍太安靜了。房子隔音效果太好就是會有這個弊端,所以他才不喜歡住在這裡。
玻璃窗上的那個倒影好像比他還要愚笨。
居然不能給他一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