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純白的小馬,母的,性格很溫順,甩著蓬鬆的尾巴,被梁欲白牽著從馬廄裡走出來。
陸御錦雙手插在兜裡,抬頭看馬,突然開口,“這匹馬其實是我先看上的,那時候它才剛出生,是馬場繁育這批裡我最喜歡的一隻。但是我爸說已經送人了。”
他走上前摸了摸白馬的腦袋,“那個時候我就想,我得來看看他在外邊是不是真的養了一個私生子,還養得這麼冠冕堂皇。”
這幾天嗓子已經恢復了一些,但說起話的時候還是像破鑼嗓子。梁欲白將韁繩遞到陸御錦的手中,“抱歉。你喜歡的話我可以把它給你。”
陸御錦一下子就把眉頭給皺起來了。他沒接那韁繩,“你給我道什麼歉?要道歉也該是我爸給我道歉,他憑什麼不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而且你把馬給我了你學什麼,莫名其妙。”
梁欲白心中其實是有一點竊喜的,說不出原因的那種,自已也覺得低劣難堪。他扭捏了一會,才虛偽地說著客套話,“也許陸叔叔覺得別的馬更適合你呢……”
“呵,你別給我裝。”陸御錦冷笑一聲,“我見過的人比你多多了,你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來噁心我,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其實得意得要死。我爸他就是見不得事事都如我意,非得給我找點不痛快。”
“陸叔叔是個好人,你怎麼能這麼說他……”梁欲白有些生氣了。
“憑他是我爸。”陸御錦說,“所以我怎樣說他都可以,他就我這一個兒子,他愛我愛得要死。”
梁欲白徹底不說話了,心裡有些難受。但和一個比自已還小三歲,而且還是陸叔叔兒子的小孩他沒法真去較勁。這種難堪的,令人不適的情緒反覆出現在他的人生裡,他覺得自已明明比陸御錦高很多,但卻站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塵埃裡。
他感覺到了自卑。
自已是瘋了吧,他想,怎麼會想著要和陸御錦較勁呢。
他也沒資格去較勁。
於是他選擇了妥協,應和著對方的觀點,“你有一個好爸爸。”
但都這麼說了,陸御錦好像還是不高興。他不管身上穿著的衣服有多昂貴,一屁股直接坐在了草地上,“你們都這麼說,但我不覺得他是一個好爸爸。”
“……”梁欲白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馬,覺得好笑。但他還是配合著問了一句,“為什麼啊。”
實際上握著韁繩的手很使勁,指甲都要掐進肉裡。
“他老加班。還到處飛,其實我一年裡都見不了他幾次面。”陸御錦掰著自已的手指頭,聲音悶悶的,“他嘴上不說,實際上心裡就是看不起我。他覺得我不夠聰明,學東西很慢,所以不樂意把我帶在身邊。這回他乾脆直接把我丟在外公外婆這裡,我一個人好無聊。”
梁欲白不太相信陸御錦這種小孩會沒有朋友。他是真的很困惑地問出了這個問題,“你長得這麼可愛怎麼會沒有人願意和你玩呢?”
陸御錦一怔,抬頭,臉上的表情比梁欲白還困惑,“你有病吧?你管我這樣的叫可愛?”
他皺著眉,但唇角又是上揚著的,所以顯得表情特別奇怪,“你是真單純還是裝的啊?小城哥哥?”
這是陸御錦第一次管他叫哥。猝不及防。
一種全新的,難以描述的情緒翻湧了上來,讓他的心臟跳得有些快。他突然覺得自已的喉嚨有些幹,可能是症狀加重了。他沒忍住嚥了咽口水。
陸御錦眯著眼睛看著他,跳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看出來了,你是真純。”
他本來想接過韁繩,想了想,又放下了,“不想騎馬了,冷,回房間,你給我講講你的事唄。”
梁欲白“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太記得了。”
……
室內充斥著無機質的冷光,床邊擺著的各式醫療儀器發出滴滴的聲音。
“我還以為你是裝的呢,原來真的有病啊。”
“這不算什麼病吧。”梁欲白說,“只是定期監測一下資料而已。”
陸御錦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床邊,“我就不需要這樣。”
“那還真羨慕你啊。”梁欲白說,“我是不是還得給你放一串鞭炮來慶祝一下。”
“好啊。”陸御錦接得相當自然,“等會我們就去放鞭炮吧。”
這句話有點熟悉,連帶著挖出了一些被藏起來的記憶,那個女人也這麼和他說過。那天是清明節,她煮了一碗很噁心的湯,說寶寶我們一起去放鞭炮吧。
最後那場鞭炮還是沒有放成。兩個人好像都預設了這個結果,都不願意主動邀請對方一起出門。
他想到了,於是也就這麼直接和陸御錦說了。對方靜靜地聽完,一把拔掉了梁欲白身上的監測裝置,拉住了他的手就想把他拽下床,“那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去。”
光著的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梁欲白邊走邊給自已套上鞋。儀器發出警報聲,護工跑進來想看是什麼情況,被陸御錦一把推開了。
在這裡,如果說陸昀生說的話是第一,那陸御錦就是第二。會投胎的人就是這樣,沒人敢攔他。
“哎呀,這裡沒有鞭炮。”陸御錦突然停了下來,回頭,“你是不是不能離開這裡?”
不能離開這裡。至少陸昀生是這麼說的。但他也沒必要離開這裡,因為外邊也沒有什麼值得他出去的東西。
“到底能不能啊?”陸御錦有些不耐煩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後邊的建築,又往前看了一眼療養院的大門,撒謊了,“能。”
陸御錦的眼中似有譏諷,像是看出了對方正在撒謊。但他就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拉著他走出了大門。
外邊停著一輛紅旗。
在陸御錦出現的瞬間,駕駛座上就下來了一箇中年人,繞過車頭過來開了後座的門。陸御錦沒有絲毫的停頓,直接上了車,拍了拍自已身邊的位置。
中年人雙手重疊在身前,側身沉默地等著梁欲白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