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父親就過世了。
而他留給我的,是一個糟糕的肺臟,和我貧窮的童年。
我的父親是一名礦工。
人們都說,“父親是礦工,兒子也會是礦工。”
很顯然,這句話在我家中應驗了。
我每天下井採礦,那微薄的薪水,卻只能用來勉強度日。
我還要留下一些錢,來治療我那糟糕的肺。
金錢,逐漸成為了我最渴望的東西。
……
從礦井裡上來後,我提著煤油燈前往救濟院。
救濟院裡有許多無家可歸的老礦工,本尼就是其中一位,他是我父親的礦友。
遠遠地,就看到救濟院的窗戶透過來的燈光。
於是我吹熄煤油燈,沿著那縷燈光,向救濟院大門走去。
看門的是一個老大爺,他看到我,便熱情招呼道:“呦,諾頓,又來啦。”
我默默朝他點了點頭,便向本尼的房間走去。
透過窗戶,我看到本尼正躺倒在床上。
我一把將門推開,走了進去。
“你來了。”本尼微微睜開眼,看了看我。
這倒並不是他沒禮貌,而是他快要死了。
“咳....咳,本尼先生,我扶你起來活動一下。”我慢慢地將他扶了起來。
“我這把老骨頭,快不行了。不過,每天你還來看我,也倒是對我的安慰。”本尼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我把他扶到床沿,便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用力捶著自已的肺臟。
“你的塵肺病,還是老樣子?”
我疼得不能說話,於是點點頭。
“唉,你還是要買些藥來吃的......”
好不容易等到疼痛有所緩解,我才開口道:“說的倒輕巧,我可是沒錢。”
本尼臉上的皺紋越發明顯,燈光下,他的臉被映出了陰影。他就那樣望著我。
最終,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嘆了口氣。
我有些失望。
“我該走了。”我又將本尼扶到床上。
“你......唉.......”老本尼混濁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泥土砌成的天花板。
我離開了救濟院。
這個老本尼,他和我父親幹了那麼多年,身上肯定有些東西,他只是不肯告訴我罷了。
沒關係,只要能賺到錢,我再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
第二天一早,我便向礦洞走去。
“諾頓,又是你。”負責分發挖礦工具的那個男人說道。
“每天都是你來的最早,走得最晚。”
他把工具扔給了我。
我沒理他,徑直向礦井走去。
“挖礦的時候可要小心,可別原本挖到了金子,結果卻是愚人金!”後面傳來男人的譏笑聲。
可笑,我只是一個被僱傭的礦工罷了,無論挖到黃金,還是愚人金,都不是我的。
我只負責領取那幾枚硬幣。
剛下到礦洞裡,我的塵肺病又犯了。
“咳咳……該死的.......”我奮力用礦鎬的木柄頂住我的肺,試圖用這種方法來減緩疼痛。
可是疼痛依舊沒有任何減輕,我索性跪了下來,擠壓我的肺臟。
過了兩分鐘,疼痛感終於減輕了。
我揮舞起礦鎬,向那些石塊砸去。
……
傍晚,我收到了一封信。
親愛的諾頓·坎貝爾先生,我對你的辛勤勞動讚賞有加,我僱傭了這麼多礦工,你可是最勤勞的一個。不過可惜,因為你的塵肺病,導致我無法長期僱傭你……
我將信封中附帶的工資掏了出來,塞進了口袋。
“塵肺病,又是因為這個.......”
我將信紙湊近鼻孔,仔細聞了聞。
“呵呵,有一股木頭的香味,不過什麼木頭我可說不出來,有錢人家不都喜歡用這種帶有香味的信紙麼?”
我用長滿老繭的手指,狠狠地揉搓著信紙,直到把它們揉碎。
信紙的碎片飄落到地上。
我走到門外。
貧民窟就是這樣,整天充斥著嘈雜而又令人不適的聲音。
兩個衣服上帶有破洞的小孩從我身旁跑過。
一枚硬幣從其中一個孩子的兜裡掉了出來。
我走上前去,想要撿起那枚硬幣。
一隻腳踩在我的手上。
隨即充滿戲謔的聲音響起:
“諾頓·坎貝爾先生,這是在幹什麼呢?”
“把你的腳拿開!”我本想把手抽回來,但他更用力了。
我想要站起身來,但身後又有一個人抱住了我。
“一群瘋子!快滾蛋!”我拼命扭動著身軀。
“呦呦呦,我們只是想要和你玩玩而已,這麼著急幹嘛?”
吉米,我的礦友,同時也是這群人的老大,此時正用他的腳踩著我的手。
他俯身把那枚硬幣撿了起來。
“還給我!”我搖晃身軀,試圖掙脫後面那個人的束縛。
“嘖,這錢本來就不是你的,臉還真大。”
他用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臉。
“要你們管!我看到了就是我的!”我衝吉米吼著。
“切。”吉米翻了個白眼。
他轉過身來,對著他那幫小弟說道:“大家看看,這就是我們最勤勞的礦工——諾頓·坎貝爾!這位勤勞的礦工,現在正像一條狗一樣,搶奪我手裡的硬幣!”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人大笑起來。
“我說了,不關你們事!”我雙眼發紅,一把掙脫了束縛,隨即朝吉米撲去。
可在這時,我那該死的塵肺病又發作了。
我疼得跪倒在地。
吉米見我跑著跑著跪倒在了地上,又瘋狂地笑道:
“諾頓先生這是怎麼了,居然要給我跪下?”
我此時正疼得厲害,沒時間管他。
他輕蔑地笑道:“既然你都跪下來求我了,那我就把這硬幣給你吧。”
他將硬幣扔了出去。
“去撿呀,去像一條狗一樣把它撿起來呀!”他指著不遠處的硬幣。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向那枚硬幣。
“哈哈哈哈哈!他還真的去撿了!”吉米誇張地指著我,彎下腰不停地笑著。
我摔倒在硬幣旁邊,抖抖索索地將它放進口袋。
他們沒管我,於是我又站了起來,向我的屋子走去。
那些人的笑聲還在不斷傳來。
我跪倒在自已的床鋪上,不停地喘著氣。
“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都付出代價.......”
“畢竟貧窮,可是最惡毒的詛咒了,不是嗎........”
我突然大笑起來。
“呵呵.......哈哈哈哈.......貧窮,貧窮……”
我從口袋中掏出那枚硬幣。
“惡毒的詛咒........好一個惡毒的詛咒!”
我的眼前突然天旋地轉。
昏暗的燈光灑在我的身上,映出了我的影子。
我看著它不斷扭曲,不斷尖叫著生長、放大。
它爬過來,想要吃掉我的身體。
它在我耳邊喃喃低語:
“貧窮是最惡毒的詛咒.......貪婪是唯一的原罪。”
它尖叫著:
“打破這個詛咒!”
肺臟的疼痛感再次襲來,我昏了過去。
等到我再次睜開眼時,已經到了深夜。
那枚硬幣在微弱的燈光下反著光。
我伸出手抓住硬幣,吹熄了燈。
……
我再一次來到了救濟院。
本尼喘著氣,拿出了那份筆記。
“我知道你很缺錢,這裡是最有可能發現金礦的十三個地點,你……你拿著它,去找金子……”
我接過了那份筆記。
“明天,咳......我會去其中一個地方看看。”
我把筆記揣進兜裡,走了出去。
……
很快,我便來到了筆記中記載的第一個地方。
“沙沙……沙沙……”隨著我手中的礦鎬不斷地與地面摩擦,這陣細微的聲音在整個礦洞中迴盪著。
我眯起眼睛,努力適應著這片陰暗潮溼的環境。這裡瀰漫著一股奇異的氣息,讓我難以言喻。它似乎既有淡淡的腐臭,又夾雜著金屬的鏽味,讓人感到十分不適。
然而,我卻對這種味道充滿了期待和興奮。因為在這樣的地方,也許真的能找到金子。
我揮舞起礦鎬。
……
轉眼間,十三個地點,就只剩下了一個。
老本尼的筆記看來很不準確,因為我並沒有挖到任何一塊金子。
於是我又來到了救濟院。
本尼依舊躺在床上喘著氣。
“你......你找到金子了嗎?”
我一言不發。
“唉……”他嘆了一口氣。
我悶聲悶氣地開口:“十三個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個。咳……你的筆記看起來不太準確。”
“這……”他欲言又止。
“只剩最後一個地方了。”
我準備離開,他卻突然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看向他。
他的眼睛彷彿比以前更加混濁。
“好孩子,求求你,不要拋下我……”他祈求似的說著。
我甩開他的手。
明天,我會去老頭記錄的最後一個地方,如果仍然一無所獲,那麼我希望他……
……
我皺著眉頭,望著眼前的礦道。
礦道看起來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有一些地方堵塞了。
我嘗試著用礦鎬砸了幾下,但是並沒有什麼效果。
如果說要找一些幫手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我回到了貧民窟。
兩瓶最便宜的酒,可以用來收買那些只知道喝貓尿的傢伙。還有一塊肥肉,留給看門的大狗。
就這樣,我憑藉兩瓶酒說服了一群礦工隨我前去開採黃金。
我帶著他們又來到了那最後一個地方。
“夥計們,這裡可是筆記上記載的,最有可能發現黃金的地方。可不要錯過了。”
我轉過身來對著那些礦工們說道。
他們都躍躍欲試。
我們使用雷管和炸藥,炸通了好幾條礦道。
“快進去!進去挖呀!”我朝他們揮著手。
瘋狂的礦工們揮舞著手中的礦鎬衝了進去。
我也緊隨其後。
礦道中充斥著叮叮噹噹的響聲和礦工們粗俗的喘息聲。
我正挖的起勁,肺部又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感襲來。
我乾脆跪倒在地。
黑色、黑色、黑色。眼前全是黑色。
忽的,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微小的、虛幻的黃色。
我揉了揉眼睛,又用礦鎬使勁砸了幾下。
那黃色越來越明顯。
我開始興奮起來。
此時也顧不得肺部的疼痛了,我拼命地用礦鎬砸擊那一抹黃色。
每一次敲擊,都伴隨著肺部中彈般的疼痛,以及我自已因忍受疼痛發出的悶哼聲。
最終,那黃色顯現出來。
我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錘子敲掉一小塊黃色礦石,拿在手中仔細觀賞。
發現了這種好東西,按理說我應該讓礦友們都過來一起挖。
我突然感覺頭痛欲裂。
身旁的煤油燈再一次映出了我的影子。
它伸出長長的手。
我揮舞礦鎬向它砸去。
“咚”地一聲,礦鎬劈在了礦石上。
它包裹住我。
“貧窮是最惡毒的詛咒……”
我拼命捂住耳朵,想要躲避這個聲音。
肺部又傳來撕裂感。
“打破它.......打破這個詛咒.......”
“忘了他們對你做過什麼了嗎……”
“忘了你曾想讓他們付出代價嗎……”
“你的機會來了……”
疼痛感使我癱倒在地。
恍惚間,我看見了身旁的雷管和炸藥。
“殺了他們,你就可以獨吞這些金子,你就可以擺脫貧窮……”
我的大腦似乎裂開了一般。
“父親是礦工,兒子也會是礦工……”
“你的塵肺病,還是老樣子……”
“這位勤勞的礦工,現在正像一條狗一樣,搶奪我手裡的硬幣!”
“好孩子,求求你,不要拋下我……”
你從來就不會成為一個善人。
貧窮是你最終的歸宿。
改變這個歸宿。
殺了他們。
黑影在我耳邊尖叫。
我把炸藥扔到他們身邊。
煙塵四起,我昏了過去。
……
“說來可笑,那些礦石只不過是黃鐵礦而已。”諾頓拋著自已手中的磁鐵。
“不過,當一名地質勘探員,可比礦工好多了。”他摸了摸自已那曾被燒傷的臉頰。
“喂,塵肺病好了嗎?”方禮對著他遠去的背影大喊。
“早就被莊園主治好了!”諾頓揮了揮手,沒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