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秉義被重新編組,原本拿個鐵鍬,還能磨洋工。這一回,被安排去了運輸隊。
運輸隊是好聽的說法,實質是挑大糞。程式是,一批人去城裡,挑回大糞倒蓄糞池。再有一批人送田間。
肖秉義屬後一批,他感覺已算照顧了。不然,被解放軍押著進城挑大糞,比撿垃圾更跌相。
他開始沒看上兩隻小糞桶,兩桶都加滿,掂了掂還行。卻忘了自已臂力大,肩膀沒練過。
挑大糞是體力活,也是技術活。會挑的能換肩膀,不會挑的只有獨肩膀。
送一趟水糞去田間三里路,他送一趟要歇無數次。就這樣,他還感覺累。
雙手託著扁擔,上坡咬牙切齒,下坡兩腿直抖。更何況斯人,還被舊社會留下腿傷呢?
一趟來回,人家已送第二趟了。他兩腿拖不動,還抖得厲害。一個上午,少人家幾趟。
午餐送過來的窩頭和湯湯水水,他不想吃。肩膀火辣辣的疼,碰都不能碰。
下午學著換肩膀,卻將腫了的右肩皮拉破,滲出的血凝固後連著衣服,撕都撕不下來。
只好用左肩膀,走兩步,停一下。看他人已送第三趟了,心中焦急,乾脆一手拎一桶趕路。
幾趟下來,胳膊已難以彎曲,還開始微微顫抖,人也要倒了。
他看四周沒人,癱下歇會兒。凝視著西沉的夕陽,感覺就像自已一樣:疲憊,沮喪,不甘,絕望。
夕陽餘暉下,那些零零散散坐落在山腳下,山坡上的各式各樣房屋,披散著冷卻的斜陽。
斜陽閃耀出,令人昏沉沉的,黃光白芒。心中有了片刻的日暮鄉關,還有那平和與寧靜。
這個黃昏,他心裡閃出一個去鄉下生活的念頭。
找一間與世隔絕的草屋,帶上父母,種上幾畝地。挑水、種菜、餵雞……。
門前有棵大樹,母親樹下縫補漿洗。父子倆喝茶,下棋,閒聊;一家人靜享鄉村靜謐。
看旭日東昇,觀夕陽西沉。最好草屋周邊有一方水塘,閒來跟父親釣魚比賽……。
他正放飛遐思,卻不知道,一個幽靈似的人物正悄悄逼近。
運輸隊陳隊長那犀利的目光像錐子一樣盯著他。看他坐那兒歇氣,斥道。
“肖秉義,到我隊裡還想磨洋工?我警告你,在老子這一畝三分地,你給老子乖巧點。”
“你他媽真不知這兒的規矩嗎?我看你,連地痞流氓都不如。真不懂事!”
肖秉義稀裡糊塗,這兒的規矩,老子倒背如流,你吼什麼吼?心中憋著一口氣。調侃道。
“陳隊長,你應該知道我身份吧。晚上回家小心點,你知道哪個對我好。”
“你是指褚鷹吧?不要做夢了。你混到這般境地,知道是誰照顧你的嗎?還不快去挑糞?”
肖秉義過了嘴癮,引來陳隊長更多的關照。
你不是喜歡拎嗎?陳隊長交代他人替他裝糞,裝進去的都是厚實實的大糞。
肖秉義咬牙熬了一天,收工時,已茶水不進,倒頭便睡。
就在這時,有一黑影悄悄來到鐵門口。肖秉義抬頭一看是“滾刀肉”。
“肖哥,本王自從認識你,處處讓著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知道你是警察臥底。”
“想著關鍵時候,你能幫兄弟一把。可你倒好,證明一下都不行,讓兄弟寒心吶。”
“知道嗎?陳隊長已被本王擺平。你不仁,我不能不義,有難處,吱一聲。”
肖秉義驚詫他為何晚上能出監房,估計是某個警察被他收買了。
他不想丟這個臉,也知道陳隊長不是好東西。儘管他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但他就是不給。
“滾刀肉”能擺平他們,無非是鈔票。陳隊長,人在做,天在看,你膽也太大了吧?
迷糊中,有個聲音很低:“‘小便宜’,褚上校現在是少將了,他已是南京地區‘反共救國軍’副司令。”
“他聽說了你的遭遇,後悔沒帶你走。命我徵求你意見,你若肯上山,立馬跟我走。”
肖秉義這才清醒過來,聽話音,看身影,很像陳隊長。沒搭理他。
“‘小便宜’,你不要以為組織會放棄你。也不要以為在這兒能混下去。”
“這兒死個人很正常,跌糞坑裡淹死。判你畏罪自殺,也合情合理。要識點數。”
肖秉義為了神探夢,咬牙堅持。一個禮拜下來,小結結論還是抗拒改造。
他得知結果,已心灰意冷,徹底絕望。照這樣下去,被留用已無希望。
只等哪一天無罪釋放,背起行囊回家鄉。去尋找那一天黃昏意念中的美好境地。
是的,他堅信自已做人做事憑良心,沒幹喪德事。無罪釋放,只是時間問題。
鄉下草屋多的是,水塘遠一點也沒事,多跑幾步還能鍛鍊身體。
只是想到要離開鍾愛的事業,遠離神探夢。好似抽了脊樑骨,丟了魂一樣。
夜裡輾轉反側,開始懷疑父親之教誨。
父親曾說過,不管哪個朝代,一招鮮,吃遍天。只要有本事,啥社會都能吃得開。
自忖一身本事,為啥處處碰壁?難道老天還要苦我心志,勞其筋骨?
那好吧,就讓斯人一生應承受的苦難,一次性來吧!
長夜難眠,盯著窗外一輪明月顧影自憐。
他想起了一句詩: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他覺得這句詩,概括了斯人此時此刻的真情實景。
他帶著《長城遙》的蒼涼悲壯,拉起了那一曲不知曲名,卻催人淚下的二胡曲。
聽起來如泣如訴,如悲似怒。他此時此刻,終於懂了曲中對人生的悲嘆,對光明和理想境界的憧憬。
他搖頭擺尾,拉出一個經歷舊中國生活坎坷,和磨難之人感受及倔強不屈的性格。
邊拉邊想,自已經歷和秉性,又何嘗不是呢?他覺得這曲子作者,彷彿知道自已之艱辛和心酸。
他覺得這首曲子,就是為斯人所寫。是他歷經坎坷、磨難的真實寫照。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一曲終了,斯人已哽咽著淚流滿面。
他最苦惱的,不是勞動吃不消。而是跟被自已送進來的特務、地痞、流氓一樣待遇。
甚至比他們還差,還被他們欺凌。斯人的自尊心,受到了無以復加的傷害。
他橫豎想不明白。解放了,警友們都混的芝麻開花節節高。
原來二流著似的樊正,連學習班都無需進,聽說還要給他第一個發軍服,成了當然警察。
斯人為啥命運多舛,混的如此落魄?人生遇到低谷時,免不了怨天尤人。
又想起邱小秋臨別時的勸言,恨自已沒長後眼。
不然,聽了他勸告,不要一年,只要堅持幾個月。被解放軍從垃圾場救出來,一切麻煩都可以避免。
那可是根正苗紅,真正的無產階級啊!也許,還可以跟愣頭青成為朋友。
想曹操,曹操到。邱小秋聞訊,帶幾個小兄弟來看他。
他沒想到,這位患難之交,又給他帶來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