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上方坐有劉傑、龍科長、朱大明和肖秉義，李小滿記錄。

戚本楷掃一眼上方几位，低頭沉默一會，說了自身經歷和變節始末。他交代：

我參加革命前是一名小學教師。四零年四月，經小學校長張清明同志介紹加入了黨組織。

從此跟他風裡來，雨裡去，為抗戰奔波。

抗戰勝利後，我們任務是儘快發展力量。

我響應號召，暗中引入外甥女陸萍和另外一名女教師加入組織。

那名女教師不久，因無法忍受丈夫家暴，飲恨自殺。

四八年上半年，我帶陸萍一起參加區委行動隊。

行動隊原先九人，邵長景雖然年輕，卻經驗豐富。他一直任隊長，我是副隊長。

行動中犧牲四人，一直沒有補充。

四九年元旦那天，我回家路上，被褚鷹秘密逮捕。

我開始不承認自己身份。褚鷹對我履歷，及家裡親屬情況都非常清楚。

言明我不招供，馬上滅我家族一二十口。

我當時已知道，革命必勝無疑。也知道變節，等待我的，將是萬丈深淵。

但是，我又不想親人因我而死。

他知道我愛面子，沒有對我動刑。只需我寫個自白書即可。

正常情況下，他不會找我。解放軍過來，他也不會打攪我。

我這一輩子，吃虧就吃在愛面子。就這樣稀裡糊塗，寫了自白書。

後來才知道，交了自白書。等於在自己頸子上，套了一根繩索。

沒隔幾天，褚鷹催我提供情報。我不忍心同志們因我而犧牲，儘量跟他拖延。

他威脅說，你既然想反悔，我先滅你，再公佈你的自白書。

你全家就等著，被你的同志處決吧。

他悲慼戚的說。

令我不解的是，我當時供認行動隊只有四人。邵長景是隊長，我是副隊長。

外加兩位，都去了江北。並沒有供出陸萍。

可後來，他又拿陸萍要挾我。我真追悔莫及，可為時晚焉。

乾急了十幾天，想起邵長景應該從江北迴來了，便誘捕他。

如他叛變了，我的罪過就能掩蓋過去。

我知道他會拳腳，一兩個人上不了身。外加還有兩人做他保鏢，三人不大好對付。

便事先做了準備，只要將他引至舊宅。把門一鎖，讓他無法逃脫。

為此還準備了一桶汽油，以防不測。

邵長景跟我拿鑰匙，我還在猶豫是否下手。

晚上找陸萍前，最終下了決心，報告了褚鷹。

褚鷹非常興奮，聽我說只有三人，便安排了三人聽我指揮。

讓我先去舊宅開會，看看解放軍有啥圖謀。

我以擔心邵長景叛變為由，讓陸萍先去屋裡看看。

她回來告訴我，屋內估計有六人以上，好像有解放軍。

我考慮再跟褚鷹要人不可能，如果行動中留有活口，罪責難逃。示意門外特務用火燒。

戚本楷忽然感慨。

我看陸萍被邵長景推進衛生間，心裡很感動。

危難來臨，他將生的希望留給我外甥女。而把死亡留給自己，多好的一個小夥子啊！

我內心很慚愧，甚至後悔沒同意他二人交往，毀了我外甥女幸福。

火勢越來越大，已經來不及考慮其他了。

我檢視陸萍是否安全，見水龍頭水不大。擔心她被火灼傷，又擰大一點。

大火即將熄滅時，我才察覺水有問題，便用汽油二次放火。

不見邵長景屍體，我頓覺可能已暴露，這才苦苦尋他滅口。唉，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已交代了一切，只要能保住我家人，我死而無憾！只是對不住犧牲的同志啊！

朱大明跟著問了一些細節問題，戚本楷逐一作答。

肖秉義不失時機，問了心中疑惑：

“張東景自殺，你憑什麼指責辦案人員？你聽誰說的？”

戚本楷說：

“張東景老婆告訴我，他丈夫自殺。我以為她夫妻倆鬧彆扭。”

“將噩耗告訴張副區長，他說已經知道了。”

“他正準備跟公安局劉局長聯絡，瞭解辦案人員為何夜裡誆他，逼死人。”

“我這才知道，是辦案人員威逼所致。當時我非常憤慨，想為他討回公道。”

“張副區長叮囑我，反映可以，不要將事情鬧大。當前安定民心是大事。”

肖秉義在筆記本上寫上張清明三字，跟著在後面打一問號。他問：

“你知道張東景是特務嗎？他是咋知道你身份的？”

戚本楷頓時緊張起來，連聲說：

“不……不不知道。他是特務？不可能呀？”

“他來學校是張副區長介紹的。說他在東區工作時認識的。”

“很有可能是同志，讓我關照他。如他真是保密局特務的話，那……那……？”

肖秉義眼神直逼他，問：

“你是想說，如張東景是特務，那介紹他的人也有問題，是吧？”

“有沒有想過你是咋被褚鷹掌握的？”

戚本楷悲哀的說：

“肖同志，我可沒這麼說，你不能瞎懷疑。”

“事實上，他是一個立場非常堅定的老黨員。我跟他在一起抗戰幾年。”

“我親眼目睹，他是如何從一介書生，成長為信仰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

“他白手起家，到抗戰勝利，帶出了二百多人游擊隊。”

“他是化學教授，自製炸彈，靈活機動，活躍在寧蕪鐵路線。”

“立功無數，搞的城裡日本憲兵隊都無可奈何。”

“開始我們以為他沒成家，後來才知道。他家在上海，有個兒子。”

“我曾勸他回家看看，他沒同意。八年中沒回一次家，了不起啊。我跟他相比，慚愧啊。”

“東區發生了，包括區委副書記邱立群在內的七名同志被捕事件。他才被調去東區。”

“至於我是咋被褚鷹掌握的，我也想不明白。但可以排除張東景，他是我出事後才到的。”

肖秉義沉吟著點頭，接著問：

“你打死褚鷹的勃朗寧手槍是哪來的？”

“褚鷹給的。”

“這麼說你站在張東景右邊？”見他點頭，又問：“你代號是什麼？”

“我代號‘土公蛇’。褚鷹說它在南京山區很獨特，顏色會隨土壤顏色而變化，靜臥土裡很難發現。”

“你確認是這一代號嗎？有沒有聽錯？”

“沒有，我回去，還專門查了這種蛇的介紹。”

肖秉義寫上“土公蛇”，加破折號，又寫上“眼睛蛇”三字，打一問號。再問：

“你有沒有聽褚鷹提過‘眼鏡蛇’？

戚本楷有些茫然的想了想，搖頭。

“解放後，我跟褚鷹見過一面，他跟我吹組織力量如何強大。”

“沒聽他提起過，還有什麼‘眼鏡蛇’代號的特務……。”

肖秉義估計柳蕙聽錯了，宋中堅很可能忘了什麼蛇。他要找的就是“土公蛇”。

當然，僅為猜測。他準備有機會，當面問一下宋中堅。

他長噓一口氣，心裡踏實多了。一個戚本楷，了結了三宗案件。

而且，斯人對大火案中，張東景有行動，沒作案之判斷，準確。

褚鷹槍擊案，那一槍系戚本楷所為，可信。

“雄鷹”要找“眼鏡蛇”，十有八九是“土公蛇”戚本楷。

他收穫不僅如此。

他因褚鷹掌握了戚本楷個人及家人情況，對追查告密之人，有了濃厚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