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再次響起,禹天抬頭看看西斜的太陽,慢慢起身,下了山坡,往廠區走去;
他要回教室拿書包,今天是週末,作業還是要完成的。
走在田間小路上,兩邊不時傳來青蛙入水的聲音;
腳下的土地很鬆軟,這是正宗東北黑土地,土質細膩、肥沃,誇張的說法,攥一把能捏出油來。
這裡距離葦河不到1公里,入海口就在南邊5公里的地方;
葦河不僅造就了這片沖積平原,還帶來了豐富的水產資源;
隨便一條小河溝裡,都有魚、蝦和螃蟹。
本地產一種河蟹,學名叫青蟹,也叫敖毛蟹,外觀跟陽澄湖的大閘蟹幾無區別,只是個頭稍小一點點,味道不如大閘蟹清甜;
小時候,這種螃蟹氾濫的到處都是,早晨能在家裡院子裡抓到,想吃螃蟹都不用去河裡抓,呵呵;
現在沒那麼多了,不過夏秋時節去摸水庫邊的石頭,弄十隻八隻還是沒問題的;
再過些年,隨著農藥化肥的大量使用,河裡別說螃蟹了,青蛙都快死絕了,哎。
再後來,螃蟹都是放在稻田地裡養殖,喂飼料,味道也不是以前的味兒了;
河裡魚的品種也豐富,就是土腥味有點重,大家都偏愛海里的漁獲,兩混水海域出好海產,味道鮮美還便宜;
最受歡迎的有兩種海魚,一種是鮁魚,身體如紡錘,個大肉實,條條都在2斤、3斤左右,十斤以上的也常見;
鮁魚肉質有點緊、粗,烹飪的時候要重點油和調料,像燉肉一樣燉久點好入味,吃起來很有嚼勁,味道噴噴香;
還有一種漁獲,大概二十公分長短,腦袋比較大,本地人管它叫“扔吧頭”,學名叫“鰕虎魚”,魚刺是軟的,這種魚產量特高,價格便宜,味道鮮美,他百吃不厭;
肉不夠,魚來湊!
夏、秋季節,禹國強經常騎著28大扛,帶著自制的搬網,去水庫或者上下水線下網搬魚,每次少則幾斤,多則幾十斤,吃不完曬成魚乾,留著冬天吃;
後來年紀大了,搬不動網,禹國強開始釣魚,就一個手竿,目的已經不是為了吃魚了。
老媽把糧本上吃不完的粗糧買回來,跟小商販換雞蛋。
雖說日子過的挺緊巴,身體成長需要的營養還是能保證的;
開春以後,他開始鍛鍊身體,每天早晚跑跑步,吃飯不再挑食,身體強壯了一丟丟。
......
當然,也有很多的不適應,需要他克服;
最大的不適應來自這個時代的公共衛生。
生活區的生活汙水排放缺乏管理。每家透過厚膠皮管將廢水排出院子,匯入房前屋後淺淺的水溝,小水溝再匯聚入馬路邊的明溝,然後,流入廠主幹道邊的深溝;
別的季節還好,到了夏季,滋生蚊蟲不說,一場大雨下來,生活區內部馬上變得汙水氾濫,排都排不出去,只能等著汙水滲入地下,進出家門都得墊著磚頭才能透過。
生活垃圾都往房頭空曠的地方扔,越積越多,很長時間不見清理一次。
可能是硫磺香皂普及的緣故,蝨子倒是消失了,這對他來說算是一個不錯的安慰。
最最讓他深惡痛絕的是附近的那個公共廁所,每去一次心靈都受一次磨難。
這時期上廁所俗稱蹲茅坑,一排坑位,斜下方挖一個糞池,糞池滿了,掏糞工來清理。
蹲茅坑沒啥,坑位無遮擋,洩露隱私,味道不好,這也能忍受,算是時代特色;
透過坑洞,看到碩大的老鼠在糞池裡穿梭就有點恐怖了。
好吧,沒聽說老鼠把誰的東西咬掉,小心點也能忍受,畢竟老鼠不聽人指揮。
可是,廁所狹小空間地面上到處都TMD是“地雷”,落腳都困難,一場雨下來裡邊就“泡湯”了,更別提那烏泱泱一片的蒼蠅和滿地的蛆蟲...
“這幫廠領導整天都不知道想啥,上萬人的大廠連廁所都管不好...”
禹天一肚子怨怨念。
真沒招,總不能他自已去打掃吧。
惹不起,只能躲了,學校離他家不遠,也就多出200多米,學校人流大,廁所也大,天天有人清理,以後都捨近求遠。
飲食方面,他家大米和白麵是夠吃的,冬菜是老三樣:大白菜、大土豆、大蘿蔔,國家薄弱的石化產業生產不出那麼多的塑膠薄膜,大棚蔬菜還沒影呢;
這年月,雙職工家庭已經算是國內最富裕的家庭了,儘管一週吃不上兩次肉。
沒辦法,全國上下物資都緊張,能吃飽穿暖,有公房住,有免費醫療,這已經是絕大多數華夏人的夢想了。
沒有網路,沒有娛樂,想看的書沒有,電視?有也沒興趣看;
還有,上學讓他很難受,在教室裡坐不住。
數學課堂上在教一元、二元方程式;
英語是good morning;
語文...
聽不進去課,難免胡思亂想,無數亂七八糟的思緒混雜在一起,讓他煩躁不安。
不想在教室裡煎熬,逃課成了一種選擇。
禹天搖頭苦笑,不會重蹈覆轍吧。
......
“禹老三,我問你,你的家鄉在哪裡?我的家在山西,過河還有......”
前方嘹亮的歌聲打斷了他的遐思;
是媽媽車間的大楊叔叔,平時喜說愛唱,性情開朗,最喜歡逗弄自已。
禹天趕緊露出牙齒,抬頭喊人:“大楊叔叔,您出去啊?”
頭戴前進帽的大楊叔叔推著單車從廠區側門出來,笑眯眯瞅著禹天,“你小子怎麼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挺胸!抬頭!像個男子漢,別學得跟個娘們似的...”
大楊叔叔蹬上車走了,留下一路歌聲,“提起那禹老三啊,兩口子賣大煙......”
穿過鐵門,進入了廠區。
退休後的大楊叔叔在海邊包蝦池養蝦,頭兩年掙了一些錢,後來,連續幾年鬧蝦瘟,蝦場黃了,大楊叔叔欠了很多外債,那些年日子過的很艱難。
......
繞過鍋爐房,左轉,沿著大馬路往校園走去。
路邊新開張的鑫鑫小吃鋪,幾年後發展成了酒樓,生意很是紅火,禹山禹東的結婚喜宴就是在他家辦的;
後來,廠子效益越來越不景氣,飯店也搬走了。
“老三,......”
哦,是爸爸的徒弟劉叔叫自已,紫紅色的臉龐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劉叔是附近村子裡的孤兒,政府照顧,十六歲招工進廠當了工人。
劉叔是爸爸的大徒弟,也是爸爸最喜歡的徒弟,幹活任勞任怨,從來不多話,逢年過節,看望師傅從沒斷過。
劉叔在爸爸和工友們的幫助下成了家,前年生了一個女兒;
好像是2000年,劉叔得肝癌去世了,聽老媽說,是小時候受過太多苦,身體底子沒養好。
後來劉叔的女兒考上了首都的大學,畢業後又回了油田。
和劉叔同時期,老爸還有兩個徒弟,師徒關係處的都很好。
二徒弟,禹天叫高叔,性格豪爽熱情,買斷工齡後在市裡開飯店掙了大錢,然後在外面胡作(老媽語),妻子和他離了婚,兒子也和他斷了父子關係。
再後來,聽老媽說,高叔的錢折騰光了,身體垮了,跟他的女人也跑了,退休後獨自一人回了老家。
三徒弟,叫吳叔,禹天小時候最喜歡他,吳叔是在省會城市長大的,還是中專生,人長得很精神,愛說愛笑,眼睛又黑又亮,笑起來還有酒窩。
九零年左右,吳叔工作調動去了其他二級單位,當了小領導,再後來,聽老媽說,吳叔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