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民營銀行四川分行大廈,人力資源部。
老黃將一份簡歷電子文件發給hr,讓他看看。
hr是個幹練的年輕人,有著飽滿的工作熱情。
這幾日他正為剛成立的新公部門負責人選而頭疼。
怎麼說呢,職位是高,可專門負責老少邊窮的三農,是個不輕鬆的活兒,煩瑣,壓力大,收入比同等職位低上一大截,怎麼看都是個吃力不討好的。
總部也想過派得力幹部搭建構架,但大夥兒都是避之惟恐不及,生怕被髮配到不毛之地喝西北風。
沒辦法,只能社招。
同樣,能夠拿到這種職位的人誰不是英才,怎麼肯來吃苦受累不討好。
見黃行長遞來簡歷,hr以為這事上頭已經定了,頓時鬆了一口氣:“好好好,一切聽從領導指示,我就給新人經理配置資源.”
黃行長卻笑道:“不,還是按照正規程式走吧.”
hr忙開啟簡歷,看起來。
候選人:許寧,工作二十二年,目前是離職狀態,正在找工作。
最近一份工作是得勝化工市場部副總監,負責具體業務,有帶團隊的工作經驗和傑出的領導才能。
這一點,得勝那邊也給予了很高評價。
至於許寧的個人條件,川大金融專業,學士學位,在職研究生,經濟師,會計師。
簡歷頭像英俊帥氣,又威嚴卻不失親和力。
一看就是那種一輩子都走在成功路上的精英面相。
這樣的人物幾乎不可能流到人力市場上來。
就算短暫離職,也會很快被獵頭捕捉到。
如果在往常,這樣一份簡歷落到手上,任何一個人力都會欣喜拖狂,這個hr也不例外。
他心中奇怪,又看了一眼年齡,許寧已經四十六歲了,頓時明白過來。
按照以前的規矩,這樣的候選人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換到下一個人的履歷。
如今的人力市場,幾乎百分之九十的職位都是在找四十歲以下的,特殊崗位,比如手頭有社會資源或者掌握了高精尖技術,可以放寬到四十五。
學歷是加分項,工作經歷是加分項,穩定也是加分項。
可年齡,卻是決定項。
審視完許寧的簡歷,hr看了一眼老黃:“黃行,候選人的年齡不太符合要求。
如果您覺得可用,我沒有反對意見.”
“別,我尊重人力資源部同志的意見。
這麼說吧,候選人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覺得我行需要這麼一個人。
當然,最後由你們來定度,我個人完全尊重人力資源部的決定.”
老黃笑笑:“但你聽我最後說一句話,就這個許寧的履歷來看,確實當得起人才二字。
怎麼說來著,按照你們年輕人的網路術語,叫大神,意思是一個行業最頂尖的任務。
只不過,他現在年紀大了,走下坡路了,和正在上坡的年輕人相遇.”
hr微微一楞,搖頭:“黃行,是我膚淺了。
確實是一尊大神,和他比起來,其實我只是普通人,上山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嘲笑下山的神?我會通知他進面的.”
過得兩日,下午四點,許寧站在xx銀行人力資源部的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敲門。
他穿著白襯衣,顯得職業、幹練,如同二十多年前剛出大學校園第一次面試時那樣。
那麼的有衝勁,那麼的驕傲。
四十六歲了,他又開始爬山。
……小小蝸居。
五十個平米,一間臥室一廳個廚房兼飯廳,城中村。
臥室裡只容得下一張床,堆滿了衣服書籍電腦。
廚房裡時不時還有小動物奔突。
至於衛生間,沒有窗戶,很潮溼,只能容一人卡在其中。
最糟糕的是,樓上有嘩嘩沖水聲清晰傳下來。
曼姐的日常用品早先一步已經拉過來,堆在牆角,簡直沒辦法落腳。
是的,她搬過來和高海洋同居了,原因很簡單,沒錢,兩個人在一起搭夥過日子,也能節約些。
這幾日,成都的天忽然熱起來,外面的樹綠蔭茂盛,知了聲嘶力竭叫著,夏天彷彿忽然降臨。
出租屋裡很熱,曾曼渾身大汗,開啟電扇,扇葉子發出金屬摩擦聲,總算轉起來,吹動她的頭髮。
單獨相處,從此在一起生活,高海洋侷促,滿面都是愧疚:“曼姐,條件就是這個條件,我我我……對不起……”曾曼笑了笑:“也是一種從未有過的人生體驗,記得我剛從大學畢業的時候,就搬去老許那裡住了。
許寧已經上了兩年班,是個中幹。
單位福利好,有單獨住房,有二十四小時熱水,傢俱電器什麼都不缺。
那時候好象有一部電視劇叫蝸居,我實在是共情不了——人怎麼可能住那麼小的房子,那麼嘈雜的環境——現在是看到了,經歷了,很有意思.”
漂亮女人有這特權,有著比一般人少吃苦的特權。
曼姐彷彿一生下來,就被所有人溫柔對待,就被父母、男朋友計劃好了,安排好了,順理成章走下去就是完美人生。
即便去年許寧離家出走,讓她的個人財務陷入困窘,依舊大平層住著,抱著金飯碗討口。
高海洋低頭不語。
曾曼意識到自己提到許寧的名字讓他不快,溫和地說:“都過去了,其實物質什麼的都不重要,開心就好.”
她和許寧之間的問題解決了,結束了,心中說不出的鬆快。
沉浸在和高海洋的愛情中,感受到他那份青春,真的很開心。
他們像普通戀人一樣出門買菜,回家做飯。
還好這裡是城中村,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其中不乏工地臨時夫妻,像他們這樣的老少配也沒人關注。
高海洋活力十足,一刻閒不住,每到下班回家,都急吼吼地去洗衣做飯。
他把曼姐趕去電腦旁:“那裡才是你該呆的地方,咱們得做個分工。
家務事算我的,賺錢的事你來。
我都抱六七匹金磚了,如果你這個金子不發光發熱,豈不是虧大了?”
那麼就寫吧,每天三萬字打底,把工作量提高一倍,賺錢,還錢,只要寫不死就往死裡寫。
實在太熱了,就連電風扇裡吹出的風都是熱的。
曼姐就脫得只剩內衣內褲,盤起腿坐在椅子上飛快打字。
脖子上還搭著一張溼毛巾。
她又胖了些,肚子微微突起。
因為實在太累,常常寫著寫著就在椅子上睡著。
頭髮油膩,睡眼朦朧。
高海洋也只剩一條內褲,將背心貼在牆壁上吸收那一絲涼意。
他個子矮壯,形體不美,尤其是在脫光的時候,按照他自嘲的話來說:“影響城市形象.”
兩人都把最真實的一面袒露給對方。
其實高海洋也挺忙的,除了上班,他依舊去婚慶公司做司儀,每次都仔細地洗澡,西裝革履頂著城市的豔陽出門。
曼姐的稿費都要用來還債,僅憑高海洋那點工資是不夠的。
經過一段時間高強度寫作後,曼姐發現自己繼續發胖。
上廁所的時候即便是蹲坑,還是能看到肚子上有一圈肉,鏡中的自己圓得如水腫。
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能吃,運動少,不胖天理不容。
也試圖出門跑步,控制食量。
可每天碼字任務那麼繁重,幾乎佔據了除休息時間之外的所有空閒。
至於食慾,實在是控制不住。
一打字,她就忍不住朝嘴裡塞點什麼。
每到飯點,鄰居家炒菜的味道傳進來,她就讒得要死要活。
一斤肉炒成的肉絲肉片,幾乎都被她一個人搶光,高海洋只落到一些配菜。
曾曼疑惑,同時她感覺自己心慌貧血的毛病又回來了,每寫上一個小時,腦袋裡就一團糨糊,得休息半天才能恢復過來。
“傻了,傻了.”
這一日曾曼勉強寫了一萬字,就再寫不下去,往日如泉湧般的文思突然卡在這裡。
以這種狀態,要想三個月還清外債是不行的。
她抓了抓腦袋,想起什麼,身體一凜:“這個月月信沒來,難怪我那麼能吃,增加了那麼多體重.”
腦袋裡嗡一聲,整個人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