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賓的父母都在醫院離世——他還記得母親死亡的那一天,他望著母親失去生氣的臉孔,突然覺得自己是茫茫塵世間一個悠遊的孤魂。
——記憶裡的母親總在埋頭工作——阿賓記得幼時母親佝僂著身體在田間耕耘,後來搬到城裡,她在紡織廠裡黑白顛倒地做女工……她的身體瘦弱,勞作的時候卻像一隻不知疲倦的母獸……像一頭騾子。
母親的生命裡,從來沒有什麼存在主義危機,她很少質疑命運。“只要足夠努力,生活總歸是會越來越好的”——母親是這麼認為的。
然後,母親就懷著這樣的希望死去了。
所以阿賓並不是不相信醫院,他只是覺得天命難違——
又或者,活下去又怎麼樣。活下去一切就會變好嗎……?
“總是隻吃止痛片,這樣也不行呀。”聞柳輕聲說。她沒有被阿賓冷硬的語氣嚇退——這段時間的相處,已經讓她懂得了阿賓的色厲內荏。
她側過身來,手依然撫摸著阿賓的後頸,兩個人臉對著臉,這讓他們的姿勢幾乎像是在擁抱。
“啊,我知道了,阿賓難道害怕去醫院嗎……?”
“或者,不去醫院,去其他什麼地方也都可以……”聞柳語調低柔,近乎蠱惑,“我都會陪著你的。”
不知道為什麼,這間公寓總是給聞柳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這裡太潮溼了,採光也不太好,牆上的水漬和綠苔在這個雨季裡不停地蔓延,彷彿要把整間公寓都吞沒似得。待在這種地方簡直會讓人發瘋。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聞柳執拗地凝望著阿賓的眼睛——她沒指望一下子說服他,但至少要試試。
“我沒什麼想去的地方。”阿賓拒絕地乾脆。
——這間破舊公寓彷彿神棄之地,在這裡,她是他的囚徒。但一旦離開這裡,聞柳還是那個眾星捧月、高高在上的聞家長女,他的仇敵。
不過,細想起來,在得知聞家人幹得勾當之前,他並不討厭聞柳。不,何止是不討厭……他幾乎……
——聞柳生了雙情眼,被那雙眼睛凝視,會讓人生出被珍視著的錯覺。
而那時聞柳待他也確實不錯,大概她性子本就親和,而他年紀小、資歷淺,因此格外受她照顧。後來聞柳曉得他沒錢,還總是給他不少獎金……
他那時絲毫沒肖想過聞柳——兩人之間的差距如同隔了天塹,這足以滅除他所有不該生出的念頭。可如今聞柳就在他的身邊,她的溫度、她的呼吸、她的聲音都是如此真實,她說,會一直陪著自己……
越是這樣,阿賓越是不想放她走。
他的聲音也軟下來,因為身體虛弱,聽上去還頗有幾分可憐:“我自己的身體我是清楚的,大概沒幾天活頭了……所以,聞柳,陪陪我吧……”
一年前他上腹開始疼痛,那時他債臺高築,哪裡捨得去醫院。後來他開始食慾不振,還頻頻嘔吐,有幾次,甚至還嘔了血……這些症狀,和母親當年患胃癌時很像。
若不是覺得因為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阿賓也不會一時衝動綁架來聞柳……他那時想著,如果自己要死了,總得拉個墊背的。只是最後,到底也沒狠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