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慧依照周璐所說,沿著小道徑直往南走。穿過兩個門後,遇到一個捧著漿洗衣服的丫頭,瞧著模樣不過十三四歲,眉目稚嫩。那丫頭垂頭朝她躬身行禮,唐寧慧忙喚住了她:“我是你們夫人請來的客人,正要去戲臺,你幫我在前頭帶路。”
那丫頭應了聲“是”,擱下了手裡的衣服,道:“夫人,這邊請。”
走了一小段路,便見一群人急匆匆地往院子裡而來。為首的正是一身軍服的曾連同,只見他黑著一張臉,步履急促。
曾連同此時已瞧見了唐寧慧,整個人頓時明顯放鬆了下來。
唐寧慧佯作不知發生何事,驚訝地道:“怎麼了?怎麼大家都不看戲了?”
曾連同的心到了此時方穩穩地落到了原位。他急忙走了過來,也不顧旁人的目光,一把握住了唐寧慧的手,迭聲發問:“你方才去哪裡了?有沒有遇著什麼事?”
一時間,眾人都貌似關切地圍了過來,紛紛寬慰道:“七少爺,七太太沒事就好。”
“是啊,是啊,七太太吉人天相。”
唐寧慧暗中留意,只不見曾靜頤和幾個繞著她拍馬奉承的夫人。
曾方頤則心有餘悸,面有恐慌地上前:“慧妹妹,你沒事吧?你三姐方才派人來說,我那院子裡頭不明不白地死了個男人,而你又下落不明……七弟擔心得很,正要往那院子裡去。”
那“不明不白”四個字,咬音極重,就怕旁人聽不懂似的。曾方頤一開口,唐寧慧就有了準備,知道她們要發難了,於是在聽到“死人”二字時,便將身子往曾連同處縮了縮,即時做了受驚嚇狀,用手輕輕掩住紅唇,顫聲道:“死……死了人?怎麼……怎麼會發生這等事情?”
曾連同神色極其凝重,用力握緊了她的雙手:“沒事,不用怕。”
曾方頤見她雙目茫然圓睜,臉色雪白,嬌嬌怯怯的,彷彿就是一副被嚇著了的模樣。但她身為長女,從小就跟在母親曾夫人身邊,見多了母親整治人的手段,自然知道這精心準備的陷阱已經被唐寧慧識穿了,心裡暗道:“本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如今看來,是我小瞧這女子了。瞧她一副嫻靜模樣,以為是個好擺弄的主,想不到今天是在她手裡翻了船。”
此時騎虎難下,曾方頤不得不道:“具體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既然慧妹妹沒事,那我們大夥都去那院子裡瞧瞧去。”
眾人自然沒異議,一群人很快便到了那幽靜院落。曾靜頤與幾位夫人都在院子裡頭,有兩位膽小些的夫人正跌坐在薔薇架下的石桌旁,由丫頭拍著背順氣。
見眾人過來,曾靜頤正欲說話,眼角卻掃到了曾連同身後的唐寧慧。曾靜頤一下子變了臉色:“慧妹妹……”
曾方頤暗遞了一個眼色給她:“三妹,你放心,慧妹妹沒事。”又問,“到底怎麼回事?那死人呢?”曾靜頤這才回神,心神不定地指了指廳門:“喏,在那裡……大家都過去瞧瞧。”
兩扇門大開著,眾人望去,只見小廳的角落裡赫然躺了一具幾近全裸的男人,身邊觸目驚心的一攤血跡。只有曾連同、周兆銘等人一眼便看出了那人是頭部中槍,流血過多而亡。
曾連同一直握著唐寧慧的手,此時察覺到了她指尖的顫抖,知道她在害怕,便輕輕地反扣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方才在看戲,下人來稟告之時,曾連同頓時冷徹全身,知道是自己太過大意了,他以為曾方頤等人不敢這麼堂而皇之地撕破臉,誰知道他們偏偏如此地堂而皇之,毫不遮掩。他千防萬防,到底還是著了周兆銘、曾方頤等人的道。
曾靜頤已暗中與曾方頤做了眼神交流,按捺了心中無數狐疑,娓娓道來:“方才我陪慧妹妹來大姐的休息處換衣服,因季新遣了丫頭找我,我便回了戲臺。等季新的事情一處理好,我就折返回院子來找慧妹妹。正好張夫人她們聽戲覺著有些悶,便說跟我一起過來逛園子……誰知道……我們一進院子,就瞧見了這個死人,我們幾個都是弱質女流,一時間都給嚇傻了……”
唐寧慧自然知道曾靜頤以為奸計得逞,遂帶了張夫人等人來捉姦,可沒承想只看到一個死人。她默不作聲地聽著曾靜頤講吓去:“後來,左找右找也找不著慧妹妹,我心裡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怕慧妹妹出事……所以趕忙遣了人來告訴你們,讓你們都過來瞧瞧……”說到這裡,曾靜頤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了唐寧慧身上,“慧妹妹,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給姐姐們說說,是不是……”
眾目睽睽之下,唐寧慧做了無辜不解狀,用手絹按了按心口,彷彿要定定心神:“三姐姐,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方才,我換了衣服出來,四下也找不見丫頭婆子,心想定是那丫頭婆子們躲懶去了,我便出了門到院子裡,只是大姐姐家院子大,加上我又蠢笨,結果就迷了路。幸好最後遇到了個漿洗丫頭,便叫她領著,這才找到戲臺……”
幸虧換了衣服出來後,又在周璐的幫助下重新梳妝上粉,整個人容光煥發的,可以輕易地把這謊圓得滴水不漏,讓眾人無法起半點兒疑心。若是方才那髮髻散亂、旗袍撕裂的模樣,哪怕是同樣的說辭,眾人也是不會相信的。接著,不到半日,整個鹿州城便都是她不守婦道的傳言了。
現在想來都是心驚肉跳的,真真是好險!
唐寧慧的視線虛虛地移到了那具屍體上,又驚惶地急急移開:“可一時半會兒的,這裡怎麼會有死人呢?”
若不是曾方頤、曾靜頤等人親自佈下的局,幾乎便要信了唐寧慧的這番說辭。曾方頤和曾靜頤對視一眼,心道:這女子居然有這麼好的演技與手段,怪不得能把曾連同這廝收得服服帖帖。怪只怪我們太輕敵了。
矇在鼓裡的眾人自然是半點兒懷疑也無。
此時,曾連同開了口:“大姐,大姐夫,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周兆銘臉色微變,他自然知道曾連同話無好話,但礙於眾人,逼於形勢,他不得不道:“七弟,你我自家人,有什麼不當講的,快快說來便是。”
曾連同道:“大姐夫,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一來這殺人兇手潛進府裡,肯定不是衝著這個死者來的,這死人多半是個替死鬼。兇手此次失了手,保不齊還會來第二次、第三次,大姐、大姐夫務必要加強戒備,萬事小心;二來這裡是大姐的休息處,卻發生這等不明不白之事,若兇手不是錯殺,那麼明顯便是有人要毀我大姐的清譽,請姐夫務必要好好徹查清楚,還我大姐一個公道。”
周兆銘只好連聲稱是:“一定,一定。”
曾連同頓了頓,又道:“如今府上發生了這等事情,今日我們也就不叨擾了,先行告辭。”
周兆銘道:“那我們也就不留七弟了。七弟,七弟妹,慢走!”
坐進了車子,曾連同上上下下地將唐寧慧細細看了幾遍,心有餘悸:“你沒事吧?”
唐寧慧面色蒼白地搖了搖頭。曾連同一把將她攬在胸前,什麼話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