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三十一章

許大夫走近唐寧慧,低聲道:“七太太,我聽聞洋人有法子,可以治療天花。小少爺只是初期症狀,若是洋人肯施救的話,必定無礙。”唐寧慧聞言便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般,霍地抬頭:“當真?”

許大夫點了點頭:“七太太放心,七少爺必定有辦法讓洋人救治的。只是這天花之症,最易傳染,須得小心侍候。七少爺暴怒之下,怕是聽不得在下的話,請七太太一定要好好勸導。”

唐寧慧道:“我明白的。謝謝許大夫。”許大夫頓了頓,又道:“七太太……若是那洋人沒有救治之法,也不是說小少爺就無藥可醫了……只是這天花兇險得很,能否藥到病除,在下實在無十足把握。”

片刻,只見洋人拿出了一個針管,給笑之打了一針,又與曾連同交流起來。唐寧慧此時只恨自己英文不流利,僅會最普通的交流,曾連同兩人說的很多生僻之詞,她實在是一竅不通,聽得雲裡霧裡,一頭霧水。

打了一針後,笑之的熱度漸漸退了下來。曾連同便把洋人和許大夫、吳管家都叫去了書房。

半晌後,有侍從過來請唐寧慧:“太太,七少爺讓您過去一趟。”唐寧慧一直想問個明白,便起身吩咐了巧荷等人好好照看笑之,隨侍從來到了書房。

今夜的唐寧慧因陪曾連同外出,穿了藕荷色底子的鑲邊旗袍,衣襟下襬處都由繡娘精心繡制了芍藥花,腳步輕移間便如花開嫋娜。她眉目本就極好,華服妝容下,更顯得綽約楚楚,嬌麗難言。哪怕是方才舞會上,眾女眷濟濟,燕瘦環肥萬紫千紅中,曾連同眼裡亦只瞧見了她一人。

可此刻走進書房的唐寧慧雙目紅腫,神色憔悴,顯然是為笑之的病哭了許久。

曾連同往日裡亦曾逢場作戲,可那些女子來來去去,他從不經心。當年的他對她,亦不過是利用而已。

當年的他,剛從國外留洋歸來。他爹曾萬山原本是想把他送到軍中歷練,可當時與柳宗亮正在爭奪地盤,雙方你來我往,呈膠著狀態。後來,曾家軍情報部門打探到柳宗亮暗中要與俄國人簽訂賣國密約,欲借俄國人的勢力打敗曾家軍。那個時候的周兆銘等人在軍中已久,早已經培植了不少親信。曾萬山也想讓曾連同拿此事立威,便派他去了寧州打探處理密約事宜。

他在寧州待了一個月,便打探到此事是由柳宗亮的心腹汪孝祥負責。汪孝祥與柳宗亮當年是私塾同窗好友,兩人對月拜過把兄弟,交情極深。柳宗亮發跡後,一路提攜汪孝祥,汪孝祥亦投桃報李,對柳極為效忠。

汪孝祥雖妻妾成群,可一直膝下猶虛,一直把侄子汪文晉當成自己兒子來培養。當時負責經手密約的不過幾人而已,除了汪孝祥、汪文晉外,便是汪孝祥身邊的幾個心腹親信以及一兩個秘書。而汪孝祥、汪文晉以及心腹親信隨身都有幾個護兵保護,加上位高權重,難以接近。他們一行幾人潛伏在寧州,無法公然行事,左思右想下,只好從秘書室的秘書下手。

仔細打探之下,發現當時的秘書室有三個人極有機會接觸到。一是周璐。據線人回報,汪孝祥平日裡極看重周璐,醉翁之意不在酒,整個市政廳的人都心知肚明。可那周璐是極精乖的人物,要從她那裡得到情報可不是什麼易事。

第二個是男秘書林書懷。因是男秘書,他們便用了美人計,暗中派人接近。

第三個便是唐寧慧。據說她平時循規蹈矩,雖然言語不多,做事卻極認真,一直頗受汪文晉看重。再則線人說她長得極美,與周璐的嫵媚風流不同,明眸皓齒,娟娟靜美。又說汪文晉顯然是看上了她,要不是顧忌自己的夫人是柳宗亮的侄女,怕是早就下手了。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唐寧慧當年在俄國人辦的教會學校上過學,精通俄文。

到底是從周璐那裡下手還是從唐寧慧那裡下手,當時曾連同考慮再三,決定暗中見一面再作定奪,於是便有了他與唐寧慧在袁家舞會的初見。水晶燈下遠遠見之,果然嬌美可人。那時他在露臺上,不料她會闖進來,於是便有了那一舞。

他暗中又見了周璐,權衡之下,覺得唐寧慧參與密約的機會更大,便決定接近唐寧慧。後來,他果然從她口中得知汪文晉讓她整理的密約,亦得知汪文晉每天將密約檔案放在隨身的包裡,晚上攜帶回家。於是曾連同派人暗中潛入汪文晉府中,順利地從保險箱中拿到了檔案。不幾日,全國性的報紙上大肆披露了柳宗亮的賣國行徑,舉國憤然,群情洶湧,一致要求柳宗亮下野。

柳宗亮狼狽逃至寧州避世,曾連同便決定一不做二不休,趁他病要他命,親自安排了暗殺活動。結果柳宗亮命大,逃過一劫,但落下了半身不遂之症。柳宗亮的幾個實力手下趁機奪權,柳家軍名存實亡。曾萬山趁機揮進,柳軍將領各保自己的實力,不做正面應戰。曾家軍勢如破竹,一月之間,連下數州。

經此一仗,曾連同便在曾家軍中一夜成名,眾將領對他刮目相看,再不敢輕視,連周兆銘等人亦暗暗心驚。

但所有事中,唯一讓曾連同沒料到的便是與唐寧慧成親。當日,她投奔於他,曾連同亦不過是權宜之計,若不如此,他怎會順利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柳宗亮暗殺事件後,對曾連同已存戒心的周兆銘等人暗中把他仍在寧州的行蹤洩露給了柳宗亮,欲來個借刀殺人,不費吹灰之力除了他。當時整個寧州城門大關,全城進行大搜捕。在此情況下,曾連同只好留下銀票細軟,獨自離開。

曾家歷代以來,一直子息艱難,老頭子曾萬山雖妻妾成群,但生下的孩子皆夭折,現今膝下只有他一個男丁,所以曾連同從未料到唐寧慧會懷孕,會為他生下笑之。

可眼前這弱質纖纖的女子,為他生兒育子,一路走來,從不言半句委屈。曾連同此時方真正知道這唐寧慧於他終是與旁人不同。此生,她與他,還有笑之,已經血脈相連,再也分不開了。

曾連同上前,柔聲道:“你不要急。喬治醫生有法子救笑之的。他說他當年的教授曾經提到過如何救治,他雖然沒醫治過這病,但有六七分的把握。”

唐寧慧先頭一喜,聽到後來只有六七分的把握,便又忍不住啜泣起來:“可也不過是六七分而已。若是……若是……”

曾連同忙道:“洋人在我中華,平素行事霸道可惡,神憎鬼厭。但他們有一點極好,便是覺得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上帝的子民,把治病救人看作是一件極重要的大事,絕不會打誑語。再說了,鹿州城憑我曾連同三個字,他也沒那個膽子誆我;二來洋人做事謹慎,極實事求是,哪怕有十分把握,人沒治好,他也只說七八分。其實那六七分便是十分。”

唐寧慧聽著,稍覺寬慰,含淚抬頭,卻見曾連同正凝神瞧著她,目光幽幽深深的,又沉又憐,似含了許多東西,與往日極是不同。唐寧慧這幾年心如止水,哪怕是與曾連同再遇,她亦不起半點兒波瀾,可是此時曾連同的眼光,卻看得她有些心慌意亂起來。

唐寧慧垂了眼,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聽曾連同的聲音緩慢低沉地響起:“只是此次笑之出痘,我心裡一直覺得蹊蹺得很。”

唐寧慧直視他:“蹊蹺什麼?”曾連同轉頭望著喜鵲鬧梅的窗子雕花處,眸色與烏黑夜色一樣又深又沉:“我懷疑是有人暗中謀害笑之。”

唐寧慧瞬間睜大了雙眼:“有人謀害笑之……”可她話音未落,便已醒悟過來,“你說的是曾夫人和周兆銘他們?”

曾連同道:“不錯,正是他們。只有他們巴不得我死、笑之死,這樣他們方能全盤接手曾家。”

曾連同頓了頓,又道:“你與笑之到鹿州也有不少時日了,哪怕我千防萬防,可府裡這麼多人,誰能保證他們個個都是忠誠的呢?如今這世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再說了,周兆銘等人如今在鹿州位高權重,為了榮華富貴,甘心為他賣命、受他驅使的人也不在少數。”

他為了笑之的安全,連對他爹曾萬山都未曾透露半分。曾連同對他爹曾萬山瞭解得很,知道他爹一直巴望著他為曾家開枝散葉,若是知道有笑之這個孫子,肯定會立刻命他們搬回曾府,好來個含飴弄孫、三世同堂。可曾家那婆娘在曾府裡掌家幾十年了,除了他與父親身邊的侍從護兵,裡裡外外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她的人,若他一個不防備,那婆娘必定會用萬般手段來對付唐寧慧和笑之。

曾連同道:“這件事須得好好查個清楚。不過,目前還是以笑之的病為先。倘若是真有人狗膽包天,敢在我府裡謀害笑之的話,我會讓他後悔曾經活在這世上。”

唐寧慧默然了片刻,道:“我也有一件事情要與你商量。”曾連同示意她說下去,她便道,“你亦知道,這天花是要過人的,所以我想讓吳管家把府裡的人召集起來,詢問清楚哪些人出過痘,這樣也好讓出過痘的婆子丫頭服侍笑之……”唐寧慧說到這裡,腦裡隱隱閃過一個念頭,可是想抓又抓不住,便止了口。

曾連同道:“應當如此。”見唐寧慧神色愣怔地站在那裡,不由問道,“怎麼了?”

唐寧慧驀地抬頭:“我想到了一事。笑之這病若真是有人故意為之,定是用了或是碰觸了那些出痘之人的物件,方才染上的。可那人若是我們府裡的內奸,他自個兒如果沒出過天花,又如何敢帶那些物件進來的?他自己不怕被傳染嗎?所以……”

她說到一半時,曾連同已經會意,一把握住她的手,呼吸急促地道:“所以,這事若是人為的話,必在府裡出過痘的那幾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