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慧千方百計地想躲開曾連同,可人在他府裡,又不是她想避就能避的。
這日晚上,唐寧慧早早地與笑之熄燈休息,可汽車回來後才不過片刻,婆子就在外頭敲門:“七太太,七少爺找您。”
唐寧慧凝神屏息,裝睡不答。
婆子在外頭又喚了幾遍,見臥室裡毫無動靜,便無奈地瞧向了身邊的程副官。
程副官親自上前,在門上敲了兩下,恭敬地道:“七太太,七少爺喝高了,您瞧瞧去吧。”
唐寧慧還是不說話,只盼著他們以為她睡了,便不了了之,如此的話,今晚也算逃過一劫。
可外頭的程副官鍥而不捨:“七太太,您就周全周全小的們。七少爺今兒喝多了,到時候酒勁兒上來,吵醒了小少爺可不好。”
唐寧慧知道程副官的這幾句話不假,這裡是曾連同的地盤,天皇老子也管不了他。唐寧慧想了又想,只好百般無奈地起身。
她這屋裡一擰亮電燈,程副官等人就在外頭長舒了一口氣。
唐寧慧進曾連同房間的時候,只見他靠在西式的沙發上,閉眼假寐。
房間裡安靜得很,唐寧慧怕吵醒他,便遠遠地站著不敢動。
半晌,聽見曾連同的聲音沙啞地響起:“過來……”大約因為唐寧慧半天沒動,曾連同睜了睜眼,口氣不耐煩起來,“還不過來?”
唐寧慧緩緩地挪動腳步走近他,這才發覺程副官沒扯謊,這廝當真是喝了不少的酒,酒味濃烈得燻人欲醉。怎麼這幾日天天喝得這般多?還在思忖,便聽見曾連同吩咐道:“去倒杯茶給我。”
唐寧慧轉身去倒茶,顯然是婆子丫頭們新換的茶水,摸著茶壺依舊燙手。
唐寧慧待茶水涼了些,方不發一言地託著茶盞侍候他喝下。曾連同吃了半盞茶便推開了,淺淺地合上了眼。
這倒是重遇後唐寧慧第一次有機會好好地打量曾連同。
眉目依舊是原來熟悉的眉目,一如初見的俊美無雙。當初的連同,淺淺含笑,溫文爾雅。
可是唐寧慧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再不是當初寧州的連同了。
寧州的連同,對她輕憐蜜愛,從來捨不得她疼的。
可是昨夜,他咬著她的時候,有一瞬間,她真的覺得他要從自己身上咬下一塊肉去。他說:“唐寧慧,我就是要讓你疼,疼死你!”
連同已經不在了,或者說,連同從未存在過。
如今眼前的這個人,陌生如旁人。他不是她的連同!
猶記得她從唐家跑出來尋他的那夜,他把顫抖的她擁在懷裡,說:“寧慧,一切有我。”她無聲無息地落淚。等他發覺時,已是滿臉淚痕了。他摸著她的臉,低啞地道:“別哭,你哭得我的心都疼了。”
這是她這一生聽過的最動聽的話。
可是到頭來,這一句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
在她的心底深處,她真的寧願連同已經死了。那樣的話,至少連同不曾騙過她,是真的愛過她的!
唐寧慧瞧了一眼曾連同,見他一直保持著閤眼入睡的姿勢,便悄無聲息地移動腳步,準備退出去。
可是才走了幾步,便聽見曾連同冷哼了一聲,懶懶開口:“唐寧慧,你再走一步試試?”
這廝竟然沒睡著。
唐寧慧自然聽出了他話語裡的不悅,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
曾連同閉著眼睛,不耐煩地道:“還不給我過來!”
唐寧慧不知道怎麼地心頭湧起一種橫豎都躲不過的念頭,慢騰騰地走近了他,在離沙發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曾連同倏然睜眼,探身拉住了她的手,一把將她拉至自己的腿上。這個姿勢太過不堪了……唐寧慧臉上一熱,掙扎著要下來。
曾連同倒吸了口氣,低喝道:“別亂動。”唐寧慧忽然明白了過來,僵硬了身子,再不敢動彈。
曾連同見她聽話,長眸微睞,低低一笑:“還疼嗎?”唐寧慧別過頭,不言語。
曾連同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作疼的。”
唐寧慧還是不說話。曾連同倒也不以為意,手緩緩地沿著她柔軟的腰肢蔓延而上:“疼一下也好。疼了,日後就會記得了,別用那些話氣我,也別逞強跟我作對。”
他的聲音輕輕的,偏偏威脅的意味一點兒也不輕。
曾連同見她啞巴了一樣,便又刻意地問了一句:“聽到了沒有?”若是不回答的話,估摸著是沒好果子吃的。唐寧慧對他實在無計可施,只好偏著臉,默默地點了點頭。
唐寧慧是不懂曾連同的。
若是像剛住進來的那些時日,兩個人井水不犯河水,唐寧慧倒也覺得日子安穩,雲淡風輕。可是自曾連同碰了她之後,偏偏食髓知味一般,總不肯放過她。
唐寧慧每每見了他,便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想盡辦法要避開。可好像越是這樣,曾連同的興致越高。
這一日,唐寧慧照例在書房教笑之識字,程副官領了一位穿灰色長袍的先生過來,言語間極為尊崇:“七太太,這位是方先生。七少爺吩咐了,以後就由方先生負責小少爺的啟蒙。這位方先生是光緒三十年(公元1904年)的舉人,當年可是我們鹿州鄉試第一名,若不是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慈禧太后下詔廢除科舉考試,方先生指不定便是咱們鹿州的第二個狀元呢。這些年方先生一直在鹿州書院教書,是七少爺特地請回來的。”
唐寧慧記得母親朱碧青說過,外祖父朱經綸當年便是在鹿州書院教書的,後來舅舅啟蒙三年後,亦被送進了鹿州書院。此時,一聽朱先生在鹿州書院教書,便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意,心想,過幾日便可與他打聽舅舅的訊息,於是不免又驚又喜,極尊敬客氣地行了一禮:“犬子頑劣,以後有勞方先生了。”
那方先生是被曾連同強“請”回來的,本來心裡憤憤不平,但礙於曾家權勢,不敢發作,只得忍辱求全,上門教學。剛在書房門口聽這位夫人講解《詩經》,講得條理清晰,頭頭是道,不免暗自佩服,如今見她執禮甚恭,心頭鬱結之氣倒消去了十之七八,便回了一禮:“七太太客氣了。分內之事,不敢言勞。”
方先生第一次教學,這一日便先測了笑之的底子。
唐寧慧在書房外聽了片刻,那方先生引經據典,隨手拈來,果然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便放下了心。
以往在寧州,唐寧慧白天在學堂教書,晚上又要忙家裡的一些瑣事,每每等笑之睡著後,還得備課、批改學生作業,幸而請了林媽煮飯、洗衣、打掃,她才不至於手忙腳亂。
如今這麼一來,她竟成了真真正正的一個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