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兒子李大同因打了幾次勝仗,當時在柳宗亮手下正得勢,連汪孝祥都放低了身段,親熱地籠絡關係。李大同明媒正娶的髮妻一直未生下一男半女,李家便在寧州發了話,要給兒子李大同找門好妾室。
一來二去,不知怎麼便傳到了陸大娘耳裡,遂跑去唐陸氏面前嘀咕:“夫人,這可是少爺的大好機會。那李大同如今掌管了寧州、肅州兩個地方的兵權,聽說這兩個地方的銀行、洋行、礦業公司等大小生意都有他家的乾股。若是把四小姐嫁給了他,我們唐家還愁什麼,別說生意了,就算少爺要個一官半職,還不是舉手之勞的事?
“再說了,那李家在寧州也是百年世家,夫人把她嫁到李家,也不算辱沒我們唐家,對九泉之下的老爺也算是有個交代。
“日後四小姐生下了孩子,在那李府便算是平妻了,連那正室也壓不過她這一頭。以前的慈禧太后不也是西宮出身,是皇帝老爺的妾?可她命好,生下了個兒子,母憑子貴地當了太后娘娘。更何況,我們四小姐那模樣,在寧州也是出了挑的,夫人你還怕她籠絡不了那李軍長不成……生下一男半女那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富貴榮華……”
陸大娘巧舌如簧,幾次下來,唐陸氏便動心了,找來了兒子媳婦商量此事。唐少丞聽後,不忿地說了一句:“娘,四妹這般模樣,做那姓李的正室夫人還委屈了她呢,這事不妥當。爹走了,兒子雖然不爭氣,可也不能把四妹妹送去給人做妾呀。”
白如懿聽了此話,心裡倒是一暖:少丞雖是被人引誘了去賭去嫖,但本性到底是不壞的。
白如懿在寧州這幾年,自然知道那李大同年少時出過天花,可福大命大居然活了下來,但到底還是留下了滿臉的疤。李家在寧州雖是世家,但名聲並不好,所以大夥場面上提及李大同,都會說一句“李家那軍長,威風凜凜”,可背後說起,多半會罵一句“那個麻子”。白如懿是媳婦,自然不好插嘴,只是默默無言地聽著。
唐陸氏啐了兒子一口:“你懂什麼!你以為娘願意送她去做妾啊?今兒個不過是送了張照片去。就算我想送,也要看人家李家要不要呢。”
見兒子唐少丞還是一副不贊同的表情,唐陸氏語重心長地道:“那還不是為了你的前程?娘也看出來了,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可是兒啊,這一大家子的人,每日嚼頭就要多少啊,你沒挑過擔子,沒當過家,不知那擔子的分量,不知當家人的苦。我們唐家再這麼下去,接下來就等著吃糠咽菜吧。”這一番話說到了唐少丞的軟肋,他垂了頭,不敢再隨便搭話。
頓了半晌,唐陸氏又喟嘆:“她若是有那福分,去了李家生下個兒子,到時候,你這當舅老爺的就在他那軍隊裡或者市政廳教育部之類的謀個一官半職,穩穩當當地領薪水過日子。等到他日,文環她們長大成人,再怎麼也是官家的小姐,也好攀幾門好親事。”說到這裡,唐陸氏也疲乏了,便揮退了他們,“你們也不用多說了,我意已決。晚了,都回去歇息吧。”
那個晚上,白如懿撫摸著隆起的腹部,瞧著自己那幾個在榻上酣睡的丫頭,心裡想道:“若四妹妹是婆婆親生的,會不會這般狠心送去與人做妾……”
白如懿思來想去的,自己這幾年在唐家,唐寧慧對自己可親可敬,那觀音廟一事若不是她事先報信,自己或許早被休回肅州了。又不免這般想:唐少丞若是一直不爭氣,哪怕有十個八個妹妹給人家做妾亦是無用。
她不由得想起了白家百年的家訓:“刻薄不賺錢,忠厚不折本。”一時之間,心頭百轉千折,真恨不得立刻就跑去跟唐寧慧說個清楚,好讓她留個心眼兒,使個法子躲開這門親事。
可婆婆唐陸氏本就不好相與,如今因她一連生下三個女娃,暗地裡嫌得很,如今這一胎亦不知是男是女,萬一再是個女兒……加上到時候若知曉是她走漏的風聲,惱恨起來的話,只怕真要把她休回孃家也說不定。白如懿思來想去的,一時也無個決斷。
不幾日,李家那邊捎來了訊息,說是瞧中了。白如懿到底是不忍心,便暗地裡給唐寧慧報了信:“四妹妹,你是聰慧的人,若是……”她沒有多說,最後只道,“你自己想想辦法,怎麼解這個困局。”
唐寧慧得知後,如晴天霹靂,只好深夜從後門逃出了唐家。
那晚,唐寧慧站在連同面前,牙齒都冷得打戰:“連同,我大娘要把我送到李家做妾……”連同凝視著她,下一秒,便擁住了她:“別怕,你以後就別回唐家了。”
她在他懷裡輕輕顫抖:“可是,可是……我若是不回去,一輩子就回不去了。”連同的下頜抵著她的頭髮,緩緩地道:“那就一輩子別回去了,一切有我。”
連同的聲音那麼低,卻讓人安穩。那一瞬間,唐寧慧真的以為一輩子短得只不過是幾個剎那而已。她與他是可以一輩子的。
唐寧慧無聲無息地緊咬著嘴唇,大滴大滴的眼淚淌出了眼角,一顆一顆地落在衣襟上。
自父母去世後,唐寧慧便知道這世上再沒有人會為了她的眼淚而心疼了,所以,這幾年在唐家,再苦再委屈,她亦未掉過一滴淚。可是不知為何,此時竟因連同的一句話,她便淚如泉湧,不能自已。
就這樣,她便跟了他。她一度以為自己找到了幸福。
可不曾想到,那自以為是的幸福,不過短短數月而已。
其間,柳宗亮與俄國人見不得光的“十六條密約”被報紙披露,在全國引起軒然大波。民主人士、保皇黨、立憲派等紛紛指責,並與全國百姓一起,要求柳宗亮下野。各地軍閥雖然紛紛噤口,但皆在看柳宗亮的好戲。
在這種情況下,柳宗亮偕夫人前往自己根基最深的寧州避風頭。然而他們的專列一到寧州,剛下火車,便被人行刺,柳夫人當場身亡,柳宗亮身中數槍,雖僥倖未死,卻因其中一槍打在了脊椎,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
當時整個寧州城都在嚴查之下,整個市政廳所有相關部門都人心惶惶,糾察隊查了又查,最後圈定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就是她唐寧慧。
在刑訊室,刑訊人員對她尚算客氣:“唐小姐,我們亦是瞭解了情況才請你進來的。秘書室的汪主任跟我們反映,大帥與俄國人簽訂密約之事,整個寧州市政廳也不過七個人知道,其中一個就是你。而柳大帥與柳夫人這次的行程,也只有你們秘書室裡頭的幾個人知道。我們排查來排查去,發現唐小姐你的嫌疑是最大的,所以也請唐小姐莫見怪。”說到這裡,那人正色道,“唐小姐,我該說的都說完了,現在輪到你說了。”
唐寧慧只是搖頭:“不是我透露的。密約的事情,汪主任確實讓我整理材料,可是我怎麼會把這麼機密的事情透露給外人呢?柳大帥和柳夫人行蹤被透露一事,亦不是我所為。”
徐徐踱步的刑訊人員自然是不信,冷哼一聲:“唐小姐,紅口白牙的,你叫我如何信你?”唐寧慧道:“一個人做事必須事出有因。刺殺大帥是掉腦袋,搞不好還是滅門的大事,我唐寧慧一介女流,好端端的為何會做這種事情?”
那人聽她說得也不無道理,倒也決斷不下,又礙於周璐上上下下地打點,不好對她用重刑,只好不給水不給食物,先餓著再說,這樣子也算是對上頭有個交代。
唐寧慧在刑訊室裡被關了數天,急得周璐走了各種能走的門路,最後不得已,親自找上了汪孝祥。
汪孝祥蹺著二郎腿坐在寬大的西式絲絨沙發上,手執著菸斗,一副極為難的神情:“小周啊,不是我故意為難你,小唐這個事情可實在是難辦啊,大帥那裡天天催著我要兇手……糾察隊那邊又說小唐的嫌疑最大……我若是放了她,實在沒辦法對柳大帥交代啊。”
周璐扭著腰,風情款款地上前挨著他坐下,放軟了聲音撒嬌:“我的好市長,這還不是你一句話的小事?”汪孝祥一把摸著她的小腰,裝模作樣地沉吟:“要不,你說說看,我找個什麼樣的藉口放了小唐好?”
周璐來之前已作了最壞的打算,此刻便趁機依偎著他,嗲聲嗲氣:“我的好市長,您說什麼藉口好就用什麼藉口。”汪孝祥淫笑著湊了過來……
周璐用自己的身子把唐寧慧從牢裡撈了出來。唐寧慧得知真相後,感動得淚水漣漣:“周璐,你真傻,你為了我,一輩子都毀了。”
周璐站在窗前,許久,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寧慧,沒什麼毀不毀的,我早不是什麼黃花閨女了。再說了,我若是不救你,只怕你這次是在劫難逃了。”
幸好有周璐,否則她和笑之早不在這個世上了。
可是從始至終,那個應該出現的人卻消失了,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唐寧慧不是傻子,她在刑訊室裡頭就已經知道了,連同接近她是別有目的的,只是她不願意承認而已。
可是現實血淋淋地告訴她,是真的。連同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他要的不過是情報。
而她卻傻傻地以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