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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煎熬

有時候壞訊息總比沒訊息好。現在,聖母峰下的眾人已經與世隔絕了。

昨晚,帶來的幾隻金雕高飛了一夜,就是不聽鷹哨的召喚。想必驚懼過甚,嚴重干擾到這些猛禽的感官。在漆黑的夜晚,它們恐怕什麼都看不見,卻寧願圍著主人頭頂不停盤旋,既不肯落下,也不肯離去。若在平常,一串爆竹就足以讓它們發狂,何況是不停噴發的火山。

直到灰雨已經如瓢潑一般,扇動翅膀越來越沉重無力,它們才頹然落下。這些忠心耿耿的大鳥處境悽慘,骯髒不堪,原本驕傲的頭顱完全耷拉下來。

可大難臨頭,實在是沒功夫管太多事,只盼它們還能再次起飛。駕鷹的幾個夥計囫圇地擦拭一番,不忘匆匆喂上些清水生肉,就將十萬火急的紅符放人信筒。此時此刻,只想讓它們趕快離開,人鳥依依惜別如放生一般,看著就叫人難受。

已經沒人指望它們還有方向感,更沒人奢望,還有其他飛鳥敢在十里方圓出沒。

所有的人都加快了動作,因為灰雨落在裸露的部位,已經能明顯感到暖意。而且,喘氣越來越困難,打個噴嚏都能掉出兩顆煤球來。

此處,三面皆是無盡的黑暗,只有四姑娘峰通天的火光觸目驚心。

火山宣洩完萬丈怒火,不待停歇,又開始傾倒熔岩。鐵水一般的岩漿,洶湧地從崩塌的缺口裡流出來,像給那山鑲上金邊。紅流順著峽谷緩緩前行,所過之處,發出哧哧的聲響。雪水瞬間蒸騰,隨風飄逝。由於溫度實在是太高,即使相隔數丈遠,谷中所剩樹木依然被引燃,頃刻間付之一炬。

那些裸露的岩石,被鐵水覆蓋居然也開始融化,數丈深的冰雪也為熔岩讓開道路。被切割出鏤空的溝壑,不久之後就轟然崩塌。鐵水錶面被冷卻成硬殼,等中心也涼透就成了新的岩石。慢慢地,硬殼相連,形成一道臨時的堤壩。

還沒等眾人開始高興,砰地一聲,山口徹底被炸開。後繼的熔岩又開出多個通路,居然另避蹊徑,向山下老林而去。仇管家一見,大驚失色,趕緊張羅大夥快走。

不為別的,那片老林層層疊疊不知多少柴草,從四姑娘峰下一直綿延到谷口,這火勢一路下來,正好將腳下這座小島圍得滿滿當當。到時候就是想跑都來不及了,山火可是會飛的。

雪線邊上,開始的一段路已經千瘡百孔地試探過。仇管家和青壯在前,女眷被護衛在中間,彭家人斷後,就這樣上了路。

逃亡才剛剛開始,狀況就接踵而至,一些準備顯得毫無意義,一些又明顯毫無準備。

只走出去不遠,所有人就不得不捆在一起。小苗堅持和阿呆拴成一對螞蚱,在小妮子的心裡,天地間已經沒有什麼地方是安生的了,除了他身邊這個位置。

表面的冰雪已經完全融化了,麵糊一樣向下塌落。腳踏上去就會發出吧唧一聲,或者噗嗤一聲,直沒至大腿根才會停。運氣好的會踩住一塊冰,運氣差的就會一直掉下去。準備的木板太少,又太小。沒走幾步就已經丟到雪泥深處,沒剩下幾副了。

每個人都開始陷落,被拉起,或者拉起別人。整整三炷香時分,不是在救人就是被人救。能露出上半身透氣的越來越少,不時有人在驚呼中消失在雪沫裡。直到一個彭家人徹底不見了蹤影。

看著繩子那頭還帶著新鮮的血肉,阿呆猛地記起,九州有一種積石流沙的陷坑,那是專門對付盜墓賊的。現在沉在雪中的冰塊就起了這作用,前面的十幾裡恐怕步步荊棘。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是現在這樣。

藉著一道熔岩光亮,阿呆暮然回首。連吃奶的勁都使了,才走出不過三里,就已經開始折損人手。

現在,來不及為沒了的人難過。苗家西山離聖母峰二十里之搖,看似很遠。等火勢一起,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山火追上。

冰雪在西山周圍築起屏障,奈何熱浪滾滾而來,漫天的火星四射。阿呆眼看著,一段燃燒的樹枝被熱浪拋飛上夜空,晃晃悠悠地落在西山上。然後是更多的東西閃著耀眼的光軌,落得到處都是。西山終於也被點燃了。

風火境,罡風烈火,果然名不虛傳。

眼見如此下去,終究不是辦法。這位爺喚過那哥倆,在僅有的幾塊桌板裡挑了兩塊大的,用長繩連在一起,做成個怪異的鏈子錘。

讓老夏老吳這兩個體修也別閒著,將其中一塊奮力拋向遠處。接著,他這個身法好的先爬上去,再將大夥逐一拖拽過來。

真別說,這傢伙的手法還不錯,那桌面每次都扔的十丈遠,恰到好處地。仔細想想,又不對,那繩子好像剛好十丈長。

如今阿呆自詡的逍遙身法,只剩下連滾帶爬,哪還有半分瀟灑。可在這泥漿不是泥漿,稀粥不是稀粥的處境之下,早沒法計較了。如此這般,桌面來回往復,總算是快了一些,至少不用耗時費力在撈人上。

經過這一番折騰,大夥再無人樣,灰土合成膠泥,男女老少早都分不清楚。那兩張桌子被飛來飛去,長繩不斷扯得筆直,兩頭的人都累得不輕。

好在,苗家的東西都夠瓷實,沒發生散架的事情。要不然,又要回歸摸著石頭過河的老路上。

隨著火勢蔓延,周遭越來越亮,也越來越熱。

熱與寒冷,冰與火,就這樣奇妙的交融在一起。前一刻眾人還在雪地裡摸爬滾打,剛剛摸到點門路。不知不覺間,就走進冰冷的河流。

已經沒人為當初的決定而慶幸,因為腳下的大地在融化,塌陷。雪沫之下的碎冰叢林顯露出來。更多的裂隙深不見底,小小一塊桌板早已無濟於事了。

身周的景物千奇百怪,卻又非常雷同。到處是混合著火山灰的泥水,偶爾顯露的冰塊奇形怪狀,擱淺的樹枝和石頭隔得人生疼。身上的法衣不會沾上泥漿,可冰水會從衣襬下鑽進來,打溼內襯的棉麻織物,讓寒冷留在裡面。可當你瑟瑟發抖時,偏偏腦袋上居然冒著汗。

而細小的冰河慢慢變粗,無數河流終將連在一起。這片廣袤的山谷正在成為一片巨大的湖,而他們正在湖的中心………

最要命的是,他們行走在齊腰深的湖裡,卻無法上岸,因為那裡在燃燒。就連唯一出路的谷口,也被沖天的火光所掩蓋。此刻,他們不光與世隔絕還走投無路。

熱風烘烤著它們,冰水又鎮得人兩腿發麻,倍加煎熬正是如此。這些旱鴨子們不得不艱難地撲騰著,或者在冰塊上無助地觀望。可那些冰會變小,然後慢慢倒進水底。

從寂滅嶺的流沙,到大澤裡的淤泥,阿呆彷彿擺脫不了淪陷這件事。只不過這一次,身邊多了很多的人。還包括他在意和牽掛的人。

小苗的嘴唇完全成了青紫色,小手冷得已經伸不直手指,於是就死死地掐著他的肉。阿呆也沒好到哪裡,所以毫不顧及地抱緊了她。

“我們…這是要死在這裡了嗎?我還沒和你真的好過,也還沒…和你好好成親。我真的很怕,我不想就這麼死。”

“別胡說,哪那麼容易就死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皮實,幾十只箭都射不死我,掉多深的坑裡都爬得上來。還有,上次捱了兩刀不也沒事?你不是也看到了?”

兩個人胸脯對著胸脯,額頭頂著額頭,摟摟抱抱地跪在一塊桌面上,互相傾吐著傻話,完全沒了害羞的心思。每個人都在哆裡哆嗦的喘粗氣,就算看在眼裡,也沒人有力氣表示什麼。況且,水正在變深,他們正在等死。

慕容氏很虛弱,此刻也挺想在仇老頭懷裡找些溫暖。只不過兩個丫頭還在邊上,所以要剋制些。不能摟摟抱抱,但是傻話就一樣可以說。

“死鬼,這次連累了你,你不會往心裡去吧。原本是不用你來的,是我跟家主硬要了你……”

“閉嘴,老太婆。成天把那個字掛嘴邊上,煩不煩?來都來了,現在扯這些沒用地幹嘛?”

“這不是真的要死了嗎……”。

“誰說的?沒到那一刻,就不許妳瞎嘞嘞!”

見慕容氏真委屈地閉上了嘴,老頭又有點內疚。復又安慰道:“剛才我問過趙家小哥了,他的水性好得很,應該能帶小姐走。我這輩子沒少在外面混,幾下狗刨還是會的。待會多抓著些木頭,你攥緊了我的衣角,怎麼也能多活些時辰。”

他不安慰還好,這麼一說,慕容氏就開始用髒手抹眼睛。

“就知道混,吊兒郎當地,到現在還這麼窮。要不,多少年前我就跟夫人求去,現在沒準……孩子都……”

“喂喂喂,小點聲。丫頭們還在呢!乖乖驢蛋蛋,早不說,晚不說。臨到要死才說。真是受不了妳。”

“其實,以前覺得你憊懶,可這兩天覺得你很好……”。

“小點聲,老子好不好,妳十八那年就該知道。現在才說,是不是晚了點?”

“呸!就知道順杆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