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芳搬走沒多久,那個年輕姑娘也在一天夜裡悄無聲息地離開。
跑的時候還捲走了紀強所有的積蓄,報警也沒追回來。
紀家的大別野和賓士都賣了,宣遙陪著紀強重新住進茅草屋,一邊上學一邊學著幹家務。
紀強重新回到工地搬磚,但身體每況愈下,不出半個月人就瘦了一圈,面黃肌瘦,從早咳到晚,像是害了癆病。
村裡好些人說他這是出軌遭了報應。
宣遙屢次勸他去醫院,他怎麼也不肯。
有一天晚上,宣遙收拾屋子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病歷本,最近的檢查日期,正好就是紀強鬧出軌的那段時間。
宣遙看不懂太專業的醫學名詞,但她認識“肺癌”兩個字,清清楚楚印在病歷本上。
紀強得肺癌了,還是晚期。
他早就知道,所以才那麼急著和張秀芳離婚,小三是假的,是從外地找來演戲的姑娘。
難怪紀星星走之前要她陪紀強去醫院。
難怪紀強不肯去醫院。
因為他不想連累張秀芳和紀星星。
宣遙對著病歷本陷入怔忡。
紀強愛張秀芳嗎?
她不知道。下午放學。她去村裡的小賣部,花五毛錢給紀星星打了個電話。張秀芳給紀星星買了小天才電話手錶。
電話接通之後,她告訴紀星星紀強肺癌晚期的事。
紀星星沒什麼意外,只“嗯”了一聲。
宣遙沉默片刻,篤定:“你早就知道。”
這次紀星星沒有迴避她的問題,乾脆利落地回了個:“是。”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提前勸他去檢查?如果早點查出來,也許能......”
宣遙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話出口的瞬間,才察覺有點不妥。
紀強出事,紀星星肯定很難過。
“沒用的。”
出乎意料的,紀星星的反應極其平靜,沒有絲毫宣遙想象中的掙扎痛苦。
紀星星說:“既定的未來不可能改變。”
電話那頭,少年清澈的聲音經過電流轉換,有幾分失真和恍惚。
他低低地說:“宣遙,沒用,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
宣遙震驚到說不出話。
一是因為紀星星準確無誤地喊出了她本來的名字。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她確信沒將這個名字告訴過任何人。
二是因為紀星星說話的內容,他說他試了很多次。
很多次......那是什麼意思?
“我活了很久了。”紀星星的年幼的嗓音還帶著幾分未退卻的稚嫩,但他說話的內容卻讓人無法將他和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聯絡在一起。
“宣遙,你可能猜出了我是重生者。但你不知道的是,我已經重生過無數次。”
紀星星的腔調死氣沉沉,如同半截入土的耄耋老者,數不清的歲月磨去了他身上屬於年輕人的熱情與活力。
“第一次死亡是我活該,我貪婪自私,索取無度,和我的母親,和你,一起遭了報應。”
“於是後面幾次,我不信命,我瘋狂尋找一切可以改天換命的機會,我想活著,可不論我做什麼,最後的結局都是慘死。”
“我想這可能是我第一世作惡多端的報應,所以後面只要我活著,我就盡力去彌補我的親生姐姐,我對所有人不求回報地好,希望能解脫我無限迴圈的報應。”
“我記不清試過多少次了,但無一例外全都失敗。”
少年的聲音裹挾著刺刺啦啦的電流,像深夜睡眠廣播裡聲音優美的朗讀者那樣,平靜地敘述著一個似乎不屬於自已的故事。
“我的父親死於肺癌,我的母親死於跳樓,你死於牢獄,我死於鬥毆。一百多次了,宣遙,沒有一次例外。”
“哪怕我帶著家人一生都遠離我的姐姐,命運卻總會將我們捆綁在一起,所有人都會踏上既定的道路。而我改變不了任何人的結局。”
宣遙耳畔嗡鳴。她什麼也沒說。
事實上,她的腦子一片空白,連思考都不會了。
“在那一百次裡,”過了許久,她才艱澀地出聲,卻不知道自已該問什麼,“我、我是否告訴過你這個世界的本質?”
“你說過,你說這是一本書。”紀星星竟然輕笑一聲,“我每一次去監獄看你的時候,你還會說一句‘該死的狗血言情’,我很羨慕你,你確實不怕死。”
“......”宣遙不由扶額。
完了,確實是她能說出來的話。
“難道你每一次重生我們都會像這樣開誠佈公談一次?”太扯淡了,怪不得紀星星以前不想搭理她,每一次都要重新認識一遍真的也很累。
“這個電話的劇情,和電話裡的內容,我記憶裡至少重複了七次了,上一次打還是在上一世。”
“......”她只以為自已是運氣不好地穿書成了惡毒女配,沒想到真正的磨難是在這裡。
她們被困在了這本書裡,成了促成劇情發展的永動齒輪。
炮灰還有領盒飯的時候,她們卻只能一世又一世地重複無解的命運。
“所以,不管我做什麼,這輩子也一定逃不脫必死的結局了,是這樣嗎?”
宣遙的聲音低而縹緲,聽不出情緒。
“應該是的。”
“......”過了許久,宣遙忍不住低低罵了一句:“我草他大爺!”
“我過幾天會請假回去的,雖然改變不了什麼,但該做的還是要做。”
大抵是因為將這個殘忍的秘密分享出來,紀星星的聲音比剛才輕鬆多了。
畢竟人類緩解痛苦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看見別人比自已更痛苦。
宣遙吐出口氣,掛了電話。
她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但任誰從一開始就被告知自已的失敗和死亡,也絕對會挫敗一會。
初冬的晚風吹在臉上,帶來了幾許涼意。
她以前總抱著混吃等死的態度,仗著異能和怪物血統不將劇情放在眼裡,想著不論怎樣總餓不死自已,於是從來隨波逐流放任自我,懶得爭也懶得要,苟在自已的一畝三分地裡就心滿意足。
可是今天這一通電話給了她當頭一棒。
她想得太理所當然,遠遠低估了一本狗血言情的厲害。
宣遙深呼吸,平復了心情,拎起書包往家裡走。
不能這樣下去,她要做點什麼,雖然她想活著的心情不強烈,可自已選擇死亡,和被劇情殺還是兩碼事的。
兩日後的週末,紀星星帶著張秀芳回到稻花村,紀強這時候已經虛弱地臥床不起了。
張秀芳一見面就先掉了眼淚,哭著罵紀強:“你這個臭男人,在你心裡我就是那麼愛慕虛榮的女人?你生了病我難道不會照顧你嗎,要你自作多情搞什麼離婚?!”
紀強嘆了口氣,握著她的手什麼也沒說。
紀星星走到坐在門口小板凳上的宣遙身邊,從口袋裡摸了摸,掏了個半軟的巧克力給她。
“我把我爸的事情都告訴我媽了。”
他也蹲下來,用手託著腮,臉蛋擠出兩坨軟乎乎的肉,“我媽今天就帶他去市裡的醫院看病,她不肯放棄治療。”
宣遙沒說什麼,剝開手裡的青紫色的糖紙,把巧克力放嘴裡嘎嘣嘎嘣地嚼,“那挺好的,至少團圓了。”
紀星星轉過頭:“那你呢?”
宣遙“唔”了一聲,回頭看了眼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照顧紀強的發福女人。
張秀芳已經不年輕了,耳鬢都冒出了一簇簇白髮,她罵人的花樣不減,但也明顯不再像以前那樣中氣十足,連著罵倆小時都不會累。
“紀強死了的話,張秀芳肯定不會養我的,我就是個拖油瓶,還是留在這裡好了。”
說完她又好奇:“我以前是怎麼做的?”
“你每次的做法都不一樣。”
紀星星不知從哪撿了根枯樹枝,蹲在地上給螞蟻畫圈圈。
“有時候你說你要走劇情,會主動跟我們一塊去市裡上學,接觸我姐和她未婚夫,然後蹲局子。”
“有時候你說沒意思,要自已去闖蕩,不過最後還是會回到山海市,然後蹲局子。”
“還有幾次你也是和現在說的一樣,留在這裡種一輩子田。”
“然後呢?”宣遙好奇。
“然後我去找你的時候。你在蹲局子。”
“......”
好好好,看來這橘子茶她是非喝不可了。
宣遙伸了個懶腰:“但我覺得這一次不會了。”
紀星星:“你每一次都這麼說。”
“......這次肯定是真的,我發現了一個金大腿。”
如果蔣青真的和談家有關係,那隻要她順藤摸瓜找到談墨白,從現在起就抱穩大佬金大腿,一定不會輕易被男主搞死的。
畢竟在這本狗血言情裡,談墨白是唯一一個能與男主宴律抗衡,並且絲毫不輸的頂級大佬了。
這個時候的談墨白,還沒有以後那麼陰鬱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