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小心!”
剎車的刺耳聲響起,談墨白倏然睜眼。
耳畔嗡鳴,腦海一片暈沉,彷彿還縈繞著夢裡驚恐的呼叫。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這不是夢。
是有人大力按著他的腦袋,把他死命往水裡沉。
“小賤皮子,要不是你作怪,紀強哪敢和我吵架,你去死,去死!”女人怒罵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談墨白閉上眼,自從十五歲掌權,就再也沒人敢接近他,更別說傷害到他。
談家的對手多到根本數不清,但能做到這地步的屈指可數。
是誰?
最近和他有商業競爭的楚臨淵?
被他搗毀的僱傭組織的老大魏央?
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廢物兄弟?
還是......為了宣原一直對他懷恨在心的宴律?
短短一秒的時間,他腦海裡滾過了無數種可能。
窒息的感覺很不好受,他也不習慣在水裡思考。
就算存了死念,也不想死得這麼沒臉面。
談墨白抬起軟綿綿的手臂,抓住按在自已頭頂的手。
是個女人的手,很粗糙,沒有任何殺人技巧。
談墨白心裡淡淡地想,同時猛然發力,狠狠將手的主人往下一拽,側身使了巧勁,反將按他入水的女人死死按進了水中。
他的格鬥技巧從小練習,沒有人能從他手裡毫髮無傷逃脫。
“嘩啦——!”
一聲巨響,他接觸到了新鮮空氣,眼前開闊起來。
談墨白深喘幾口,看向被自已鉗制的女人。
女人一身渾肉,卻虛弱無力,輕易就被他按水缸裡動彈不得,手腳瘋狂撲騰出巨大水花。
談墨白無意和一個普通人計較,鬆了手後撤一步。
“呸呸!紀囡囡!你這個死丫頭,你長本事了!還敢還手!我供你吃供你穿你還想殺人!小賤皮子,看我等會不打死你!”
那女人總算狼狽地從水缸裡冒出頭,猛然咳嗽著。
她生得一副尖酸刻薄樣,嘴裡罵得不乾不淨。
談墨白沒什麼反應,只當自已耳朵聾了。
但聽到紀囡囡這個名字時,他動作微頓,緊接著打量四周。
這是個農家院子,三層樓房,算得上富裕,院子裡用白磚砌了兩個花壇,裡面栽著果樹和一些蔬菜,頭頂是密密的葡萄藤,冬天到了,葉子全枯了。
房間被打掃得很整潔,還有一輛老式的賓士停在棚裡。
“看什麼看,還不去拿毛巾給我擦擦?我看你是真想死了是吧!好啊,你和紀強一起欺負我,你們這兩個白眼狼!嗚嗚嗚這日子怎麼這麼難啊!我不活了啊啊啊!”
女人還在繼續發癲。
她看起來對自已很熟悉。
但談墨白確信,自已從未來過這個地方,也不認識一個叫紀囡囡的人。
他抬起眼皮,在院子裡掃了一圈。
堂屋裡跪著臉色頃頹的男人,大門邊站著個一臉冷漠的小男孩,一言不發盯著他,才幾歲的模樣,卻透著股不符年紀的老成,看人的目光帶著審視。
談墨白頓了頓,正想出聲,女人卻不依不饒還想撲上來撓他。
談墨白不喜歡被人碰,反手輕輕一推,想躲過去。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自已力道,明明一分力氣都沒用到,女人卻尖叫一聲,被推出了數米遠,後腦勺撞在院牆上,昏死過去。
“秀芳!”堂屋的男人驚慌地跑過來,扶起昏迷的女人,急得不行,“囡囡,你怎麼能打你媽媽!”
小男孩也微微皺眉,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走過來探了探女人的呼吸,鬆口氣:“還活著。”
緊跟著他看了眼談墨白,眼底有不贊同:“你也不收著點,再用點力她就死了。”
談墨白微愣,看向自已的手。
很白,很瘦弱,連面板底下青色血管都能看得見,纖細得似乎一折就斷,卻偏偏蘊藏著這麼巨大的力量。
這不是自已的手!
他猛然回身,低頭看向水缸裡的自已。
模糊的水面倒映著一個女孩。
五官如刻,稜角分明,極具攻擊性。
這話用來形容一個女生會很奇怪,卻是他的第一印象。
尤其那雙冰冷鋒利的眼眸,明明是多情婉轉的模樣,卻生生透著股兇獸的嗜血意味,窄挺的鼻樑像冰雪綿延的山,一雙淡粉的唇就是雪山下盛開的桃花。
是個出奇漂亮,卻不會讓人生出半分親近意味的女孩。
年紀不大,十來歲的樣貌,臉頰兩側甚至帶著點粉嫩的嬰兒肥,減淡了那股鋒利的氣質。
但已然可以窺見她長大後會有多麼驚豔。
談墨白伸手撫上自已的面龐。
手裡的女孩也做出了和他一樣的動作,甚至連遲疑的模樣也不差半分。
他倒吸了口涼氣。
一直以來憊懶沉鬱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穿進了一個陌生女孩的身體裡!
不,說陌生並不準確,女孩的樣貌神似他曾經見過的一個人。
一個他為了救他甘願赴死的勇敢女孩。
談墨白的手撐在水缸前,神情複雜,少女青春的面容也刺不穿那股遲暮的氣息,他周身籠著孤鬱陰寒的霜,和周圍格格不入。
獨自沉默許久,他才收拾好心情,直起身看了看被自已打暈的女人。
“抱歉,我沒有用力。”他也沒想到這具身體力氣這麼大,“我送她去醫院。”
還好,只是腦袋磕到牆受了傷,問題不太大,先住院觀察幾天。
男人留在衛生院照顧,小男孩和談墨白先回了家。
小男孩叫紀星星。
談墨白知道這個名字。
宣原的親弟弟,一個脾氣古怪性格孤僻的人。
而這具身體的主人,叫紀囡囡。
這個名字他不熟,但換一個就是他刻骨銘心的記憶。
宣遙。
被替換的宣氏千金,揹負了無數罵名、早已獨自赴死的少女。
世人只看到她的惡毒,卻不知那是她偽裝自已的皮囊。
她為研究院、為社會奉獻了軀體,人類踩在她的屍骨上得以安眠,卻只會朝她吐髒水。
談墨白指尖發顫。
他想自已應該是死了的,死在抑鬱症發作的時候。
當他開著車獨自衝下懸崖,他終於能像只自由解脫的鳥,飛入遙不可及的天空。
藍天和白雲,是宣遙留給世界的溫柔。
他墜入河底,舒緩的水流包裹他,像宣遙在輕輕撫摸他的臉。
談墨白享受著死亡的過程。
但他卻被人拉了回來。
也許是宣遙看不得他這麼窩囊,所以將他拉進了自已的身體。
他輕輕地、顫抖著、又珍惜地撫上自已的雙眼、嘴唇,和柔軟的臉頰,和想象中一樣,溫涼的,帶著些許沁人心脾的冷意。
紀星星一路上已經忍了很久,站在家門口時,實在沒忍住問:
“你......到底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