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實放下筷子盯著趙振俠問道。
“趙大人，您可記得去年三月，您和羅慶蕩曾來我的儺乩堂占卜？”
趙振俠點了點頭：“是有這麼回事。”
何如實一拍桌案，說道：“當時我以為羅慶蕩不信鬼神，不料想，他這次來我儺乩堂後，就找我占卜問吉凶。你說說這人是不是腦子不太好？尋常人這個時候，都是想著如何逃命的，可他偏偏還有閒暇餘興來占卜。唉，好在此人心腸不算太壞，沒有為難我。要不然吶，恐怕今日躺在門外的是五具屍體咯。”
“呵呵，五具屍體。”
趙振俠重複了一遍，眼前忽然閃過道靈光，似乎抓住了什麼，卻又抓不牢實。
倏然間，死死盯住何如實。
“我問你，羅慶蕩還在儺乩堂內？”
何如實連忙點頭：“那是自然。”
“現在是什麼時辰？”
“申末，將要入酉了。”
“申末入酉？還剩下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內絕對逃不出銷衙司的重重圍捕。羅慶蕩沒道理到現在還沒有動作，除非...哼哼。”
趙振俠似是想明白了其中關鍵處，嘴角含著笑意站起身，拍了拍何如實的肩膀。
“多謝何掌櫃，如果不是你的提醒，只怕我要被羅慶蕩玩弄於股掌之中。待我抓住羅慶蕩，算你一大功。”
何如實一臉懵逼狀，全然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只得尬笑著點頭稱“是”。
趙振俠哼笑一聲，立即靠身到圍欄邊上，招呼下面正在等候的閻驍。
“拿著我的令牌去銷衙司召集人手，前往刑部殮房集合，捕殺羅慶蕩。”
吩咐完畢，趙振俠轉身朝樓梯方向走去，猛然間想到了什麼，回頭問向何如實。
“你給他占卜吉凶如何？”
何如實一怔，忙道：“翔鳳落谷，大凶。”
趙振俠撫掌大笑：“哈哈哈，卜的好卜的好，羅慶蕩今日是在劫難逃了。”
說罷，便轉身朝刑部飛奔而去。
待趙振俠的身影完全消失後，何如實臉上憨厚的深情瞬間消失，捻著酒杯緩緩坐直了身子。
“這世間總是聰明人太多，太聰明難免被聰明所誤。”
何如實感嘆完畢，正準備起身離開客棧，卻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讓他又坐了回去。
一道欣長身影出現在樓梯口，身著玄衣，腰懸長劍，長髮斜在肩前，上樓後站定，目光便投向何如實。
店小二正準備上前招待，剛走近半丈距離，就感覺肌膚陣陣刺冷，連忙停下腳步，咕隆著喉嚨站在原地問道。
“客官，您需要些什麼？”
“不用，且忙你的。”
玄衣男子拿出一枚碎銀扔了過去，自顧自的走向何如實。
“哎喲，原來是銷衙司的歸無憂大人，幸會幸會。”
“你還真是有趣，讓你走不走，偏要戲弄趙振俠那個蠢貨。”
歸無憂斜了眼何如實，拎起酒壺為他斟了杯酒，又翻起一個酒杯為自已斟滿。
只見何如實眼神陡然變得銳利，知道是被識破了身份，忽又啞然失笑。
“也不著急，不還有半個時辰嗎？”
“這壺酒喝完，時間也就差不多了。怎麼？難道你要和我在這京師街上動手？”
何如實目光越過圍欄，朝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了眼，笑道。
“是個不錯的主意。人越多，逃走的機會越大。如果這裡不是京城，我尚且忌憚你心狠手辣，可這裡是京城。”
歸無憂舉起酒杯，兩人對敬後一飲而盡。
“這裡是京城，我無法放開手腳，所以你故意留下來不走。因為你知道銷衙司時時刻刻監視著你，你要製造一場混亂，一場足以擺脫銷衙司密探視野的混亂。”
何如實眉頭微微動，也不作聲，只是聽著歸無憂繼續往下說。
“你知道趙振俠立功心切，必然會僱傭江湖殺手刺殺你。於是你殺了北邙四害，易容成何掌櫃，堂而皇之的離開儺乩堂。
可如果你就這樣走了，以趙振俠的多疑必然會派人跟蹤監視。
所以你故意來找他喝酒，為的...就是讓他以為你是在暗度陳倉，借北邙四害的屍體離開。
因為他怕你，怕你手中的劍，肯定不會仔細去看傷口。
閻驍是個外行，他不懂驗傷，但是他懂武功，懂武功的人更容易被震懾而產生畏懼。
這一點你清楚，趙振俠也清楚。
另一點，就是趙振俠雖蠢，卻喜歡自作聰明揣摩別人心思。
他與你共事多年，十分了解你的聰明才智，和擺脫追蹤的手段。
因此當你提到屍體時，趙振俠才想起他並沒有仔細檢查過那四具屍體，就會以為你已經藉助屍體躲進刑部殮房。
等到時限一過，銷衙司所有人進攻儺乩堂時，你再趁機離開京城。”
何如實苦笑連連，搖頭不迭。
“都說歸無憂此生只憑一個‘殺’字。殊不知歸無憂目光如電、心細如髮，在察微明細上也是一把好手，絲毫不遜色於梅蘭菊竹。
實不相瞞，在離開銷衙司後，我便在部署如何擺脫銷衙司的追蹤。步步設局、請君入甕，這才擺脫了趙振俠，獲得這何掌櫃的身份。”
歸無憂點頭道：“不錯，這才是羅慶蕩應該有的睿智與手段。對於任何從銷衙司出來的人，我習慣性的高估他們，不敢大意。獵人，總要比獵物多想一些，才不會讓自已成為獵物。”
何如實扭頭望向窗外。
只察覺到此刻迎春客棧外面風聲鶴唳，但凡這裡有任何風吹草動，銷衙司的玄捕都會摘去偽裝，手持利刃一擁而上，等時辰到了，便將他亂刀砍死。
可他臉上，卻一如既往的憨厚平靜，彷彿此時他並不是銷衙司第一司捕、在逃的通緝犯羅慶蕩，而是儺乩堂那個老實巴交的掌櫃何如實。
歸無憂亦循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天空，雲舒雲展，一派祥和的景象，悠悠然的問了一聲。
“還有一刻鐘，你不逃？”
何如實笑道：“要從歸無憂的手下逃走，一刻鐘是不夠的。”
“等死？”
“也不盡然，羅慶蕩終歸是死不了的。”
“你自信能勝過我的弒神八劍？”
何如實依舊望著窗外，下意識般嘟囔了一句。
“倒也沒說。只是一刻鐘後，便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