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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屠魔盛會

煙塵滾滾,巨石翻飛,山體傾塌的隆隆聲響徹山澗。

飛禽走獸奔離巢窩,慌不擇路的四處逃竄,不小心就撞死在某棵粗壯古樹上。

許久之後,大地終於停止震動,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陽光依舊燦爛,大山裡的空氣仍然清新沁脾。

明豔的翠綠映滿眼瞳,一切彷彿又變得美好了。

可此起彼伏的慘叫、嘶喊,猩紅刺眼的鮮血、斷肢,又無時不刻在傾訴著殘酷。

蘇溪掬了捧水,將臉上沙塵洗去,起身環視時,歸無憂已經不見了。

無人知道他是何時走的,他便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

他救了所有人,沒有得到一句感謝,也沒有索求感激,只是悄悄的離開。

洛錦走上前,悄然間已變了稱謂:“蘇姐姐,歸大人讓我轉告你:邵英已經死了。如果你還幫助羅慶蕩逃亡,他會帶人剷平無矩鏢局。”

“什麼?”

蘇溪如遭晴天霹靂,眼前瞬時天旋地轉。

一時間,所有感知都被剝奪了般,只有耳鳴聲在迴盪不息。

雙膝一軟,“噗通”跪倒在地,將腦袋埋在膝蓋間痛哭流涕。

“邵叔,我對不起你。我為什麼要究證羅慶蕩的身份,我應該直接殺了他。這樣,你也不會受我連累。可是...可是...他真的不是羅慶蕩,我的仇,又該向誰報呢?”

許久之後,蘇溪才起身走到逃出的洞口前,滿面淚痕未消,目色黯然。

洞口位置十分偏僻,且遠低於地面,藏在兩棵四人合抱的大樹後面,此時已被石塊塞滿堵住。

透過縫隙,依稀能聽見山洞裡無休無止的大石頭滾落聲。

蘇溪木然的呢喃著:“羅慶蕩,羅慶蕩,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是誰?我要你活著,我要知道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假扮羅慶蕩。”

羅慶蕩自然還活著,活得十分狼狽。

不過,他也快要死了。

破舊的灰色布衣被血染成鮮紅,身上密如蜂窩的傷口血凝成痂。

左肩胛骨在遭受希伯特火炮轟擊時,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中,骨頭已經碎裂。

胸口肋骨更是斷了數根,深深的凹陷下去。

雖殺了希伯特,但代價太過慘重。

原來殺人,真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此刻,他正一動不動的躺在馬車上。

車內裝飾樸素...嚴謹的說:連裝飾都沒有。

只是掛著一面陳舊斑駁的血色鏢旗:無矩鏢局。

鏢旗下的茶几擺著個巴掌大銅爐,爐裡插著三炷香。

香爐旁邊放著一壺酒,一個瓷杯,一碟花生米,一根火折,還有一小把香,以及一份名單。

羅慶蕩舔了舔嘴唇,嘗試挪動過去取那壺酒。

可是穴道受制,已是無法動彈,幾番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人若在死前不能痛飲一醉,該是多麼可惜的事情。

羅慶蕩喊道:“蕭老爹,能餵我一口酒嗎?”

駕車的蕭老爹心情極好,鞭子甩得忒是歡暢,笑道:“彆著急,馬上就到了。到時候吶,保你大醉一場。”

羅慶蕩無奈的苦笑:“蕭老爹不喜飲酒。否則,怎麼不知當一個人想要喝酒時,是一刻都等不及的。”

蕭老爹爽朗笑道:“走鏢的人,酒多誤事。老頭子戒酒多年,不過今日嘛,倒是可以為你破一次例。”

羅慶蕩挑眉道:“哦?我這顆腦袋,竟能讓蕭老爹為我破戒嗎?”

蕭老爹道:“人生難逢大喜。老頭子此生餘願將了,破一次例倒也無妨。”

羅慶蕩赧笑,亦在為蕭老爹高興。

能為一個老態龍鍾的耆老完成樁心願,何嘗不是件幸事呢?

哪怕他的心願,是要自已的腦袋。

羅慶蕩問道:“蕭老爹要帶我去哪兒?”

蕭老爹道:“上墳。”

羅慶蕩道:“誰的墳?”

蕭老爹道:“當然是蘇老鏢頭的墳。後生,你該不會是忘記了吧?”

羅慶蕩道:“確實是忘記了,你且和我說說。你要殺我,也不差講個故事的時間。”

蕭老爹道:“話是不假。羅公子殺人無數、仇家太多,不記得也正常。陰山可還記得?”

羅慶蕩道:“聽說,蘇老鏢頭就是死在陰山。”

蕭老爹道:“不光我家主子,還有封家莊莊主封韋毅、萬劍山莊大公子萬銘、華山派弟子孟成、徐州的肖恩歲、九華山大乘寺方丈度賢大師。”

羅慶蕩道:“他們也是死在陰山?”

蕭老爹道:“是的,都死在陰山。”

羅慶蕩道:“那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蕭老爹道:“十六歲少年,一夜之間殺死如此多武林高手。老頭子想想都是一身冷汗,提到你的名字都做噩夢。要不是你從懸崖上摔落下來,又被火炮轟成重傷,老頭子還真拿你沒辦法。”

羅慶蕩大笑:“那可真要恭喜蕭老爹了。只是,我為何要殺他們呢?”

蕭老爹道:“少年想要揚名立萬,總得殺幾個名揚江湖的大人物。恰恰好,這幾人都是那些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羅慶蕩道:“如此簡單?”

蕭老爹道:“否則,我無矩鏢局與你羅家無冤無仇,你為何殺我無矩鏢局總鏢頭呢?”

羅慶蕩沉吟道:“蕭老爹說的對,我確實沒有理由殺蘇老鏢頭。”

蕭老爹道:“可你偏偏就殺了,兇器就是你手中的神隱劍。”

羅慶蕩道:“聽你如此說,原來我果真是殺了他們。”

蕭老爹道:“殺人就要償命。”

羅慶蕩笑道:“自古如此,我贊同。我殺了這麼多人,可我只有一條命。”

蕭老爹勒停韁繩,掀開車簾跳進來笑道:“無妨,我們也不是小氣的人。”

羅慶蕩已聽見車外的喧囂聲:“你們?原來如此。”

蕭老爹嘿嘿一笑,放下車簾跳了出去。

北風嘯嘯,葉林晃響。

死寂的墓前圍著一圈人。

有年邁老者、有俊朗名士、有勁裝少俠、有大德高僧,偏就沒有一名女子。

屠魔盛會竟沒有女人,難免少了幾分姿色。

他們見蕭老爹已下車,便疾步過來。

車簾再次被掀開,探進來一顆頭髮花白的腦袋,上下打量一番,皺著眉退出去:“蕭老先生,此人並非羅慶蕩。”

蕭老爹笑道:“萬莊主沒瞧出來,他是化了妝的。”

“化妝?”萬鼎峰接過盆水,掀開車簾潑在羅慶蕩臉上,又接過毛巾囫圇擦了擦,旋即目露精光,興奮地喊道:“是了是了,就是這小子沒錯,化成灰我也認識。”

羅慶蕩臉上妝粉被洗去,露出本來面容:“原來是萬劍山莊莊主萬鼎峰萬老前輩,幸會。”

萬鼎峰冷哼道:“既然認得老夫,當知道老夫為何而來。”

羅慶蕩誠實的搖頭:“晚輩不知。”

“哼。”萬鼎峰放下車簾,退了回去。

緊接著,一位相貌俊美、衣飾華麗的年輕人跳進車廂:“徐州肖恩年,肖恩歲的哥哥。今日殺你,也且讓你知道死在誰手上。”

羅慶蕩點頭道:“久聞大名,在下記住了。”

“等死吧你。”肖恩年退出後,又進來一人。

此人神色如常,既無萬鼎峰大仇將報的激動,亦不似肖恩年那般仇恨。

他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得像是一汪死水。

進來車廂後,取過酒斟上一杯,喂進羅慶蕩嘴裡後才開口說話:“封萬里。家父封韋毅死在羅少俠手上,蕭老爹召集我們來此,是向你報仇的。”

羅慶蕩咂咂嘴:“多謝,可以再來一杯嗎?”

封萬里忽然笑了,便又斟了杯餵過去:“我來此不是為了報仇。你殺我父親,是他罪有應得。如果我不姓封,我會親手除掉他。很匪夷所思,對嗎....咦,你不驚訝?”

羅慶蕩認真的嚥下,醇厚酒水緩緩流進胃裡,頓感一陣舒爽:“任誰想要殺死自已的父親,都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似乎每個兒子,都很想殺了自已的父親。”

“有趣有趣,沒想到羅兄也是個妙人。”

封萬里換了個姿勢,此時他竟覺得有幾分暢快,想和眼前的殺父仇人多說兩句話,於是盤腿坐下來:“如果你只是殺我父親,無論是為家族名譽,還是個人尊嚴,我都會與你不死不休。可是你殺了蘇總鏢頭、殺了肖恩歲、殺了孟成、殺了萬銘,那我只能說一句:殺的好。”

羅慶蕩這時才覺得驚訝,覺得奇怪:“你知道我為何要殺他們?”

封萬里苦笑道:“他們都是該死之人。只是殺他們的原因,萬萬不能公佈於世。我想,你也是因為這個,才加入銷衙司吧?只有銷衙司,能予你庇護。”

羅慶蕩擰著眉頭,不再說話,他也無話可說。

封萬里突然嘆了口氣,繼續道:“羅兄,你今日之死,實為武林一大憾事。封某不能予以援手救你脫困,還望見諒。”

說完,封萬里竟放下酒壺與杯,朝羅慶蕩鄭重跪拜下去。

車外之人開口催促:“封莊主,你若見完,該出來了。”

接著進來的,是華山派掌門雲無暇。

他跳進車廂後,一手攥緊車簾,一手揪著羅慶蕩衣襟,壓著嗓子說道:“小子,要想死得痛快點,就不要亂說話。”

羅慶蕩笑道:“雲掌門不要我亂說的話,是指陰山?”

雲無暇猛然一怔:“還敢亂說?這件事情,你最好爛在肚子裡,帶進棺材。不想死前再受折磨,就把這件事忘得乾乾淨淨。”

羅慶蕩錯愕的問道:“雲掌門,你要我忘掉什麼?我聽不明白,也記不得了。”

雲無暇立即轉怒為喜,哈哈大笑:“好一個羅慶蕩,不愧在銷衙司待了這麼多年。上道,上道!來,本掌門也敬你一杯,為你踐行。”

羅慶蕩的笑容更加舒暢:“多謝雲掌門。”

最後進來的,是個年輕和尚,有頭髮的和尚,不修邊幅,身著百衲衣,一臉的憨相。

羅慶蕩觀瞧著他,不免想到何如實,那也是個厚道的實誠人。

這位僧人進來後就盤腿打坐,一言不發。

羅慶蕩好奇道:“大師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或者問我些什麼?”

和尚道:“阿彌陀佛,貧僧法號釋德,有禮。”

羅慶蕩道:“大師是真大師,只是法號卻不怎麼樣。”

釋德滿臉通紅:“讓施主見笑了。佛門弟子不求德行,有德無德,任憑他人說即是。”

羅慶蕩道:“大師高見,大師想從我口中知道什麼?”

釋德一臉為難,撩起僧衣趴到羅慶蕩身邊,悄聲說道:“施主悄悄告訴貧僧,為什麼要殘害貧僧的師叔?他是不是做了什麼有違清規戒律的事情?比如...比如採花?昔日在寺院時,就聽說他和山下賣豆腐的秦家寡婦不清不楚。”

釋德趴著不舒服,索性並排躺在羅慶蕩身邊,託著腦袋繼續說:“那年他突然下山,貧僧就覺得奇怪。更奇怪的是,他下山之後,秦寡婦也失蹤了。後來嘛,就聽說他被施主殺害,也再沒見過秦寡婦。山上生活雖然清苦,但秦寡婦的豆腐還是極好吃的。師傅讓貧僧下山,也不是為了報仇,只是想知道原因。”

羅慶蕩道:“讓大師失望了。”

釋德拍了拍腦袋:“難道不是施主殺害了我師叔?”

羅慶蕩道:“他們說是,或許就是吧。”

釋德突然跳了起來:“施主何出此言?”又突然跪了下去,不停磕頭,痛哭流涕的哀求著說:“求施主告訴貧僧吧,貧僧下山總總七年,竟連一點線索都查不出來。貧僧真的很想回九華,再不回去,方丈哪天圓寂了,貧僧都無法為其送別。他不禁我酒肉、不禁我女色,這世上再也沒有如此好的師傅了。還請施主憐憫貧僧,發發善心,告訴貧僧吧。”

羅慶蕩不禁失笑:“大師也喝酒?”

釋德眼前一亮:“噓,小聲說話。貧僧從未飲酒、不沾葷腥,亦不近女色。不過施主讓貧僧喝,貧僧便喝。”

羅慶蕩道:“不怕破戒?”

釋德忽笑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佛無禁制,人設其囿。所謂佛性,就是人性。佛即是人,人便是佛。施主,貧僧悟得可對?”

羅慶蕩大笑道:“大師所言極是。喝完這壺酒,我便告訴大師。”

釋德立即拎過酒壺,大口的灌著。

不消一會兒,就已是醉意熏熏,張著嘴吭吭哧哧的說:“施主,要告訴貧僧——”

“噗通”

釋德醉倒過去,睡在羅慶蕩身邊。

半晌後,車外眾人見釋德和尚久久沒有出來,敲著車轅催促道:“釋德大師,該將這魔頭正法了。”

釋德喃喃道:“別打擾貧僧睡覺。”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

雲無暇哼聲道:“這個缺德和尚,都這時候了,竟還有心思閒談,也不知道拜的哪家佛。老夫將那廝捉出來,以慰眾位親故在天之靈。”

說著,雲無暇跳進馬車,伸手將羅慶蕩抓去。

孰料此時,釋德和尚竟驀然抬臂,擋住雲無暇將要落下的手掌,嘴裡還在呢喃著。

“別打擾貧僧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