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師兄你變化好大。”
“是啊……好久不見……”
慕容子秋坐在禾道盟的廳堂內,看著坐在主座上,早已氣質大變的安菱,滿目感慨。
現如今的安菱,還是那副樸素的打扮,但原本的湛藍色衣衫現在換成了藏青,暗沉的顏色再配合上安菱臉上嚴肅的表情,讓慕容子秋深切地意識到,安菱成長了,又或者說,“改變”了很多,在她的身上,早已沒有了從前的稚嫩之氣,取而代之的,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沉穩,但慕容子秋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的師妹現在,一點也不快樂,而他也一樣。
他們,都或多或少地被世界所同化,屬於自已的那一部分在慢慢被改變。
將一個人的自由與天性打破重組,重新塑造成另一種更“普世”的性格,無異於將一條活魚扔進攪拌機裡打碎,用攪爛的魚肉漿再重新捏成一條“魚”。
是的,它還是“魚”,只是,不再是代表著生命了。
安菱從前,只想著遊歷四海,順路再去宗門學些本事,卻不料自身早就被兩位“天道”算計,所謂的偶然不過都是命中註定的必然罷了。
她的人生,可以說是已經被預知的了,那她還有什麼可以期待的呢?
安菱現在,只想在有生之年,盡到自已的所有力量,護住那些掙扎在兩股混沌力量之間的可憐人們,在這個昏暗的世界裡,點燃一盞明燈。
無論這個結果是被算計的還是自然發生的,安菱並不想理會,因為她自已就是想這樣做的,她不會為了故意和老天作對,而特地“叛逆”一把,逆著自已的心意而活。
人活一世還為了什麼呢?不過只求順心罷了。
但慕容子秋顯然沒有安菱這樣的心態,他就是那條被扔進了攪拌機裡的活魚,現如今,已經是魚肉漿了。
慕容子秋真的變了很多,甚至可以說,跟之前完全判若兩人了。
現在的他披頭散髮不束冠,衣衫凌亂破舊,甚至還沾著些許血跡,而從布料上看,這樣的粗褐布,只有窮人才會穿,而慕容子秋一向過慣了富貴生活,他又怎會穿著這樣的衣服呢?
見安菱的目光停留在自已的穿搭上,慕容子秋苦笑一聲,扯著自已的衣服對安菱說道:“這件衣服,是我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到底發生了何事?”
慕容子秋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道:“我此前,曾在長恨棧道處與覆天軍交戰,後來……”他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引得安菱十分好奇,她細細回想著禾道盟收集回來的情報,瞬間明白了慕容子秋沉默的緣由。
“長恨崖罪將劉成於戰中投降覆天軍燕天放,致使白麓城全城陷落。”這則情報是大玄官方放出來的。
再來看看從黑市中流傳出來的訊息:“長恨崖守將棄暗投明殺修士,白麓城百姓簞食壺漿迎覆天。”
後面那個看起來像是說書的標題,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這一切,都是因為扈的計謀實在滴水不漏,它早早地就透過說書、話本等輿論戰手段在民間不斷散佈有利於覆天軍的訊息,讓百姓們對這個青史留名的古代組織心生嚮往。
最後,再在決戰中收攏起每一顆棋子,結勢斬龍!
“師兄,你……就是那個在長恨崖上的修士?”
慕容子秋慘然一笑,回答道:“是啊,我就是那個大惡人啊!我就是那個頑固不化,與人族對著幹的邪修啊!”
“劉放說我吃過人,是徹徹底底的邪修。”
“可是我沒有,真的沒有。”
“他說,從十萬大山出來的仙門修士,都是吃過人才能這麼強的,包括我。”
安菱心頭突然被揪起,難道,慕容子秋之前也是跟著李飛翎他們一起在十萬大山?
“安菱,你信我嗎?”
慕容子秋定定地看著安菱,想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不一樣的情緒。
只要有一絲一毫,只要有一丁點的不信任,那他,也沒有必要在這裡自討沒趣了。
安菱一時間沉默了。
慕容子秋苦笑一聲,好,連你也不信我。
他站起身,轉身便走。
安菱平淡的聲音卻在他的背後響起:“師兄,於情,我絕對信任你,但我同時還是禾道盟的盟主,我必須對所有人負責,所以於理,我希望給你一個向全天下自證的機會。”
“為何偏偏是我要自證?那些冤枉我的人,才最應該拿出證據來!”慕容子秋怒道。
這事已經在他心裡憋的太久了,久到,他都快要被世間的惡意吞沒,真的墮入魔道。
“因為我們是正道,因為好人就活該被槍指著。”安菱平靜到有些可怕地說道。
慕容子秋雖然不知道“槍”是什麼,但他也大概明白安菱話中的意思,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安菱,好像第一天才認識這個師妹一樣。
“把一張紙弄髒很容易,讓它一直保持潔白,卻很難很難。”安菱繼續道,“就算你將冤枉你的人全部殺光,可那又如何呢?還會有無數人在背後討論你,將自已的臆想與實際相結合,幻想出符合他們想象的’真相’,師兄,你到時候又該如何呢?殺盡天下人嗎?”
“你……你這又太極端了些……”慕容子秋沒想到安菱一說話就這麼極端,讓他一肚子的氣無處發洩,竟然詭異地平靜了下來。
安菱喝了一口茶,繼續道:“澄清是必須要有的,你不能說自已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無所謂別人潑髒水,時間會證明一切,到我們死後,後人又該如何評價你我的功績?還不都是靠流傳下來的史料嗎?而這些文字資料,也是人寫的,我們必須留給後世一份公正的真相。”
慕容子秋長嘆一聲,點頭道:“我信你,我一直都知道師妹是我們幾個裡面最聰明的,你在這麼難的情況下,都支起了禾道盟的攤子,我還有什麼理由不信你呢?”
“謝謝。”安菱認真地點頭應道,“真的很感謝你的信任。”
“咱們都是滄瀾的人,還這麼見外幹什麼呢?”慕容子秋道。
這句話讓安菱想起了前幾日來訪的李飛翎,不禁嘆了口氣,她對慕容子秋說道:“師兄,你在禾道盟的一切事宜,都可以找林師兄幫助,至於澄清的事先不急,你先休息一晚吧。”
“那你呢?”
“我?”安菱笑道,“我要去打架。”
“你一個人去?”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