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引靠在椅背上,手關節有節奏地輕聲敲擊著桌面。
要說人的行為真的會影響到身邊的人,不過是和蕭鶴止全天候的相處了數日,伏引無意識情況下的一些動作已經開始向著蕭鶴止靠攏。
她眯著眼睛望著門外,回憶著從見到燕嘉之後自已的一舉一動。
與此同時她還在心中默默數著數。
一炷香,她預想的時間是一炷香。
燕無歸的母妃紀聽晚最特別的就是那一雙眉眼和其中蘊含著的情緒。明豔的眉眼和流轉著江南地區獨有的似水溫柔……她自認已模仿得入木三分。
隨著心中時間倒數的結束,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紀小姐,皇上請您過去。”
一個穿著一身正紅太監服頭戴同色紅紗帽的中年男人立在門外,雖垂著首卻不見一絲卑微之態。
方才燕嘉帶著蕭鶴止走時說的是這位小姐,現在喊得是紀小姐。
伏引微微勾了勾唇角,脆聲朝著那太監道:“這就來。”
正紅色太監服,紅紗帽,對於通讀過人界皇室禮儀規矩的伏引來說來人的身份再好猜不過了。
凡內官司禮監掌印,權如外廷元輔。
在皇帝身邊侍候的內官之中唯有掌印太監才能穿這一身明豔豔的正紅色。
伏引跟在掌印太監的身後到御書房外的時候被攔了下來。
攔下掌印太監的是個長著一張標準鵝蛋臉,柳葉秀眉,頭梳高鬢,著了一身織金六幅羅長裙外面裹著一件大袖披衫的女人,衣著低調中又處處透著奢華,眉眼流轉之間猶如暮春枝頭迎風初綻的春花。
要不是伏引提前做過功課,倒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人已然是膝下有兩個孩子三十多歲的婦人。
“成公公。”
“貴妃娘娘。”成公公——就是那個帶著伏引來御書房的掌印太監朝沈卿意行了個禮才站直了回話。
沈卿意扶了扶自已的鬢角:“聽說今天皇上對懷安發了好大的火……本宮想見皇上,還勞煩成公公替本宮通報一聲。”
沈卿意急著將自已已經準備好的話都一股腦說了之後餘光才在不經意間掃到了剛才連個禮都沒和她行的伏引的身上。
只這一眼,她的目光就徹底黏在了伏引露出來的那雙眉眼上,她攥住身側宮女的手,卸了大半的力氣,扯出抹笑容來問成公公:“這位是……?”
成公公依舊垂著首令人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色:“這位是蕭國師的弟子。”
“哦?”沈卿意的臉色驟然一白,強撐著嘴角的那抹笑意問道,“蕭國師的弟子?本宮瞧著這位姑娘倒是面善,敢問姑娘閨名?”
直面著如今漠國後宮中勢力最大位分最高的貴妃沈卿意,伏引卻依舊站的穩如泰山,連個身都不帶福:“民女紀聽舟。”
“紀聽舟?”沈卿意臉上剛恢復的幾分血色刷得一下白了下去,片刻之後才勉強得扯出了抹笑來,“本宮聽聞蕭國師和皇上在一處,成公公這是帶著紀小姐來面見皇上的吧,那本宮就先不打擾了。”
伏引看著沈卿意的臉色像是唱戲似的變來變去淡笑不語,對著成公公側身道:“走嗎?”
成公公聽見伏引的聲音抬起頭這才讓伏引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長相。
一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丟在人堆裡也找不出來的那一種。
特別的是那雙眼睛,都說眼睛是人心靈的窗戶,成公公長了一雙吊梢眼,略顯得刻薄,藏著壓抑著的層層疊疊的情緒。
伏引很少遇見這樣的眼睛,像是把自已的感情一層一層的包裹了起來,洋蔥似的剝開一層才能看見下一層。
“奴才去向皇上通報一聲,紀小姐還請在此地稍候片刻。”
“好。”
伏引應了聲,看著成公公離開的背影想著他的那雙眼睛。
成公公,原名成敬年,燕嘉並非皇子出身,所以這位成公公也是在他上位之後才跟著的。
內廷以司禮監為首共設有十二監,下設有四司八局,合稱二十四衙門,司禮監持“票擬”與“批紅”特權。內閣與各部大臣奏議公食先行“票擬”,由皇帝“硃批”決定可否,有秉筆太監代為“批紅”寫上意見,由掌印太監稽核,權利地位幾乎等同於首輔,主管皇帝文書,印璽,宮內禮儀,為內廷宦官之首。
他是距離燕嘉最近的人,甚至比燕嘉後宮中任何一位妃子都要近的人。
成敬年比燕嘉要長上幾歲,已過不惑之年,是從燕嘉登上皇位之後就一直坐在掌印太監之位上的人,來歷成謎。
他對燕嘉的事瞭解多少呢……
伏引轉念又想到先前燕無歸同她說過離開漠國放棄人皇氣運直接從修仙界開始重新修煉填補神魂是因為噁心。
噁心什麼呢?
她來凡界之前當然問過這個問題。
“燕嘉可不是因為一句紫微坐命就可以什麼努力都不做就靜待上位的,即便有蕭鶴止替他屠了整個皇宮,但他也得有能力坐穩這得位不正的帝位。
先皇子嗣雖然不豐,但膝下也有四個兒子長到了成年,燕嘉的父親是鎮南王,封地在南部邊疆遠離京城權力中心,他能坐穩這個皇位靠的是我的母族,是紀家!可他呢,當年裝的滿腔情深,卻先是以為了穩固皇位為由迎娶了沈卿意,隨後就是寵妾滅妻,忌憚我外租家在民間名聲太盛,而他的雙手卻沾滿血腥……他為了架空他的權利借刀殺人,讓沈卿意給我母妃下毒,不成就參我外租家參與黨爭,拿我做筏子將我將我母妃廢后貶妃,降妻為妾,然後裝著大度讓我外租家辭官會老家,最後再一點點慢慢將我母妃磋磨致死……”
伏引看著燕嘉那雙盯著她瞧時含著懷念與淚意的雙眸,終於徹底理解燕無歸說的噁心是有多噁心了。
她現在決定換一種方式了。
“你的名字叫紀聽舟……”
“錯了。”伏引笑眯眯的歪頭,“我不是紀聽舟。”
“不是?”燕嘉瞳孔一縮看向旁邊的蕭鶴止。
電光火石之間,伏引身形微動,以一種超乎人類極限的速度自蕭鶴止輪椅的座位底下抽出了霜寒,銀光一閃劍尖直指燕嘉。
原本她是想要用紀聽舟的身份和紀聽晚的臉以婉轉柔和的方式來打探燕嘉對長命鎖之事所知的資訊的,但當她看到沈卿意瞬間慘白的臉色時,她就改變主意了。
畢竟燕嘉又不是燕無歸真正的爹,一個人族而已,還沒有資格瞭解一個能夠困住她的局。
但是她現在發現,比起柔和的處理方式,她好像更喜歡玩點更刺激的。
威脅能夠解決的事情,何必費心費力的佈局去等燕嘉自已來跳?
這宮蕭鶴止能屠,她伏引一樣也可以。
玩腦子的事情她不擅長,但是用拳頭可是她擅長的領域。
“你還記得燕無歸嗎?”
“無歸?呵呵……”燕嘉看著在蠟燭搖曳的光中泛著寒芒的霜寒微微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竟是諷刺地笑出了聲,偏過頭看向蕭鶴止,“紀聽舟的身份是假,那她是你的弟子可是真的?”
蕭鶴止似乎感知不到周圍的氛圍,依舊正襟危坐,事不關已高高掛起,聽到燕嘉問起他,也是不緊不慢地勾唇一笑:“自然是真的。”
“哦?那她現在要行刺朕,你也不管管嗎?”
蕭鶴止沒說話,只是理了理自已的衣襟。
“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燕嘉忽然大笑起來,“蕭兄,你可真是送了朕一份好大的生辰賀禮啊。”
話音未落,燕嘉忽然動了,右手成掌猶如泰山壓頂,直取伏引面門。
伏引面不改色,手腕一轉霜寒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巧妙地避開了燕嘉的掌風,同時身形一矮一刀直刺燕嘉下腹。燕嘉自幼習武,反應自然也不慢,一個後仰躲過這一擊。
可待他站穩,才察覺到脖頸處的一絲涼意。
燕嘉看著架在他肩膀上的霜寒,不禁撫掌:“蕭兄,你這小弟子的功夫不錯。”
蕭鶴止這回倒是搭理他了:“不知皇上覺得如何,可有我當年一二分神采?”
“一二分?”燕嘉樂道,“何止,若是你現在能從輪椅上站起來能不能打得過她還是兩說呢。”
伏引微微蹙眉,手中的霜寒往燕嘉的面板上又貼近了些。
霜寒是神器,鋒利程度可不會受到她伏引是否使用靈力的影響,就這麼輕輕一碰,燕嘉的脖頸上已經被劃出了血痕。
“你的膽子挺大的。”伏引盯著燕嘉的眼睛,也笑了,“是你那位貴妃沈卿意把她的膽子都分給你了嗎?”
燕嘉卻愣了一下:“沈卿意?你見過她了?”
伏引挑了挑眉。
燕嘉哼哼兩聲,示意伏引把霜寒挪遠一點:“小姑娘,你還是拿遠點吧,放心,朕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你這劍……朕實在是怕你一個不小心就得去鬼界尋朕問問題了。”
“知道的不少啊。”伏引側目看向蕭鶴止,蕭鶴止聳聳肩,表示自已的無辜。
“燕無歸出生的時候,你給過他一塊五爪金龍長命鎖,這件事你還有印象嗎?”
“五爪金龍長命鎖?”燕嘉先是錯愕了一瞬,很快又笑了,“你提起燕無歸那小子,朕還以為你是來替他報仇的呢。”
雖然燕嘉藏得很快,但他隱藏情緒的方式實在和燕無歸太像了,伏引沒有錯過他眼底閃過一瞬的正色。
伏引收回了霜寒,在燕嘉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歪著頭瞧著他笑:“如果你想要的話,報仇也不過就是順手的事。”